那个酷似靳言的男孩儿却只轻微地摆动四肢,金色长发凌乱,双目微闭。不知为什么,他在喧嚣人群里看起来格外寂寞。
别在腰间的手机一阵阵嗡嗡作响,颜广德一惊。
在靳言彻底离开后的2001年,他的手机就成了个摆设。那个黑漆漆的物体里只存了靳言一个人的号码,靳言从他身边消失了,从此那个东西再也没动过。但他一直尽心尽责地充电。甚至在靳言离开后的四十九年,世界上再也没有谁使用老式黑白屏电子仪器了,他依然我行我素,靠大笔资金捐赠养活了那个牌子的手机厂商。
那厂商只承接一款老式手机的电池板研发,和那款手机的定制生产。
……它怎么会响起来的?!
颜广德手指尖微颤,抖了几次,都没能将那个黑色的小手机取出来。几分钟后,他猛吞了一大口啤酒,才从圆桌旁退下来,朝女侍者略点了点头,走到酒吧门外,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里接听电话。“喂,哪位?”
对方隐约说了句什么,听不清楚。
“谁呀?我这音乐大,听不清楚。”颜广德生平第一次遭遇被人厌弃的经历,尤其对方还是个酷似靳言的基因人!要知道当年即便是靳言本尊,也从不曾粗暴地推拒。靳言……靳言只会如同一块粘人的口香糖那般,缠着他笑嘻嘻追逐不放,一心一意要将他掰弯。
颜广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拒绝,还是因为今夜混杂喝酒的后遗症,太阳穴突突地一阵狂跳。他感受到体内肾上腺素在疯狂飙升,嗓子眼里干渴,便连着情绪都有些失控。他忍不住冲这电话大声地吼道:“你他妈到底是谁?!躲在背后鬼鬼祟祟,到底从哪儿拿到的这个号码?!”
对方的声音也大起来。“是我,老江。你小子又在哪里鬼混呢,怎么听着声音都醉成一条狗了!你特么居然敢骂我!快滚回来,昨天下午交给客户的程序出问题了!”
……老江?!
颜广德一瞬间将同行业以及如今全球持有特定影响力的人都揣摩了个遍,怎么都记不起有这样一个姓氏。就算有,也不可能花费如此大的手笔,做下今夜的这个局。所以可能是设局人临时派出来的一个中介人。
中介人,在他们的行业黑话里,指代一切潜藏于表面下的交易中间者。这些中介人如同活在阳光下的隐形人,不声不响,悄然沿着密布的丝网每分钟进行成千上万亿地球币的暗网交易。
颜广德长嘘了一口气,再次瞥了眼左手无名指处空荡荡的部位,无可奈何地关上手机翻盖。回眼看时,舞池里的几个家伙们正疯得起劲儿,看来一时半会是走不了的,朱丽被刚迎上来的那位高个子的外籍年轻男子缠住了,两人笑着拥在一起跳得正欢。那个酷似靳言的男孩子则已经不知所踪。
颜广德笑笑,掐灭手里的烟头,起身一个人出去。推门即看见一条崭新的两旁种满了法国梧桐的街道,路灯在夜色中昏暗而古老,街边的TAXI来来往往。夜风吹过,有淡粉色合欢花跌落枝头,落在颜广德白色球鞋旁。
颜广德驻足良久,决定按照电话里那人所说的地址,去赴一场未卜的约。内心却很激动,又疯狂又冷静,正是他每次即将做出重大决策、或处于生死存亡之际常有的状态。
街边出租车都是仿造上个世纪末的样式,白绿条纹,扁车头,车顶闪烁着红灯或绿色的空乘字样。颜广德随意拦下一辆,直奔老江口中的“公司”。
冀北城的灯火在夜色下明亮动人,仿佛一场孤独而华美的盛宴,只为款待这个城市中匆促来去的过客。颜广德望着车窗外,有些恍惚。突然想起自己久远的位于上个世纪末的学生时代……1997年,无名大学的校草颜广德尚且青涩,为了约一个令他心动的女孩儿出来,曾在她们的宿舍楼下徘徊了整整一个月。
1997年的颜广德还不知道以后会遇见靳言,更不知晓他会走上一条不被宽恕的赎罪之路。那一年,那个他第一次动情亲吻的人是个女孩儿,月光下皮肤细滑。那夜那个女孩儿一直试图用学校小山坡后的凤凰花遮住脸,笑得甜蜜而羞涩。
时隔太久,久远到……他已经足足有53年没有想起过这个记不得名字的女孩儿了。
颜广德自嘲地笑笑,坐在一辆古旧的出租车后排,头枕在胳膊上看外面繁忙的夜色发呆。兴许是今晚遇见的事情都太过诡异,他竟当真怀念起那段从不曾回溯过的从前。在久远的真实的1999年,他于无名大学学校旁的一家名为古罗马七丘的“西莲”酒吧偶遇靳言,从此这位华国第一贵公子便对他展开了轰轰烈烈的追求。
然而他从未曾怀疑过,靳言竟然不是因为对他一见钟情,而是从那个该死的名为Kinso的同.性.酒吧拿到了他被私自流传出去的照片。
这些事,以前的靳言从未对他提起过。又或许曾经说过,但他从未仔细听过。
51年前,于真实的1999年,他到底错过了有关靳言的多少,如今便连他自己也理不清。
人生便如同一条浩浩荡荡的时光长河,逝去的每一分钟,都是不可逆的一分钟,都是鲜活生命的一部分。便如同老式胶卷的格子,一个格子,便是一段独一无二的存在。无论剪掉了哪一帧,都不可能再完全复现。
除非,人类当真能够寻到四维空间,逆时间线而行,穿梭于真实的三维世界。以四维技术,强行闯入三维空间。但是这项技术后所需要的推动力……颜广德不由自主地,从凤凰花下那个笑容甜蜜皮肤细滑的女孩子,再次滑到了他这五十余年最熟悉的计算频道,大脑飞快运算,推理各种人类已知物质的精密度及物质体爆发后所能具备的能量。
这时,腰间的电话再次突突地振动。颜广德按下接听键,那端居然传来朱丽醉醺醺的声音。“老夫子,你在哪儿?”
“公司有些事,我先走了。看你玩得正欢,就没打扰。”颜广德呵呵地笑着,不动声色顺着那个名叫老江的中介人给出的说法,解释与朱丽听。银灰色眸子内却一丝笑意都无,眼角微微夹起,隔着遥远时空审视起眼前这个酷似朱丽的女孩儿。
“得了吧,那个美国人。”朱丽口气里一副不屑的模样,声音轻快,浑然不觉有异。电话背景依然是那铺天盖地而来的嘈杂音乐声。“那我先挂了。有空联络!”
颜广德微笑着关上翻盖。透过出租车玻璃,老江口中所谓“公司”的那幢土灰色大楼已经近在咫尺。他摸了摸口袋,意外发现裤兜里居然真的备了一张来自于上个世纪的古旧百元现钞。他取出来,付钱下车,然后深呼了一口气。
毫无意外,出现于眼前的是上个世纪末冀北郊外的一大片研发区域楼,清一色土灰色建筑,鹤立鸡群般耸立于周遭荒草泥塘中。出租车尾气卷起一阵烟尘,夹杂在后来时代早已废弃不用的汽油味,一路慢吞吞地沿着主干道又再次爬走了。
颜广德抬头看了眼灰蒙蒙地遭严重污染的夜空,下意识抬手腕看表,却看到一个简朴到几乎一文不值的石英表,表带是棕色的人造革,盘面指向夜晚十一点半。
灰色的大片连栋而建的研发楼群,独有当中一栋楼十五层左侧的灯光依然亮着。白炽光打在玻璃格子上,投射出细小的人影。依稀可辩别出有一人临窗而坐,正对面一台破旧的电脑屏,这一切,都与颜广德记忆深处的1999年太过吻合。便连细节,也分毫不差。
颜广德深吸一口气,手揣在裤兜内,不紧不慢地往那栋楼步行而去。
今夜,看来依然是个不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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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一次读档4
1999年,颜广德大三。
那年他们几个老同学一合计,索性自己注册了一家小公司,专做软件开发。好在大家伙几个都是同专业,交流顺畅无碍。颜广德依稀记得,当时那位牵头的学长,父亲曾经在冀北市做过官,手下有一个庞大的关系网,注册领照一切都很顺利。他们在市经济开发区的写字楼里租了一间门面,“蝌蚪软件开发”几个明黄色的字衬托在黑色招牌上,倒也醒目。
……颜广德长久驻足于十五楼,望着那六个鲜明的【蝌蚪软件开发】字,记忆有刹那闪回。他摸了摸牛仔裤口袋,果不其然,里面还有一张当年的门禁卡。
他掏出磁卡在门口的读卡器上轻轻一刷,玻璃门开了。
颜广德走进去,就看见51年前那位学长正坐在电脑前,研究那一串串密密麻麻的数据,手边的一次性纸杯里漂浮着几个烟头。
“学长?”颜广德随手拖过一张椅子坐下,银灰色眸子意味深长。他此刻已经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只是这冲击来的太过突然,令他惊奇到不敢置信。他尚且需要收集更多的证据,来论证眼下这一次不可思议的人生奇妙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