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靳言没有问为什么。
颜广德唇瓣动了动,几次想解释,但靳言只是用那种看透了一切的眼神定定地看着他。像是知道自己即将死亡,在临死前,颜广德想带他回一趟雪山。
因为在颜广德的叙述里,前世那个千禧年,他们就是在雪山下真正确定相爱。
那座雪山于他们的爱情而言,是一个圣地。
颜广德想带他回去朝圣,靳言觉得很幸福。这种幸福里又莫名掺杂着酸楚。这样悲哀而又愉悦的神色,同时在那双蓝色眼眸中显示出来,看的颜广德心中一阵阵抽疼。
“宝贝儿,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治好你!”
“好。”
靳言安静地将下巴搁在颜广德肩头,呼吸声极弱,但他还是笑着答应了他。
两个人相互依偎,像是走到了天涯的尽头,却依然不觉得苦。
**
飞机从云层中缓慢降落。金色夕阳如同一枚金红色的鸭蛋,挂在云层深处,摇摇欲坠。
颜广德掀开盖在靳言膝盖上的薄毯,轻轻摇了摇他。“J,醒醒!”
“我们到了?”
靳言迷糊地睁开双眼,话声很轻。
“即将着陆了。”颜广德吻他,然后替他披上风衣。低头认真地一颗颗锁上铜扣。
“……真好。”
靳言没有拒绝颜广德的服务。他现在五指经常性痉挛,穿衣吃饭这样简单的动作,于他而言已经是种奢侈。
在生命已经无能为力的时候,他只能学习享受这世间最后赐予他的礼物。哪怕这份礼物,是死亡。
靳言转头看向舷窗外。下方城池轮廓已经依稀可见,灰蒙蒙的荒原外,机场红色的柱石已经清晰可见。依然是那个宿命般的两人相遇的冀北城。
“为什么是冀北城?我们不是直接飞去雪山吗?”靳言奇怪地问道。
“我想了想,有些事还是需要在冀北城了结。”
“什么事?”靳言皱起两道浓金色的长眉,神色略有些紧张。
“到了我告诉你。”
靳言迟疑地看着颜广德,久久没有吱声。
最后垂下头,安静地笑了。
“好。”
第46章 第四次读档11
飞机降落冀北城后, 颜广德带着靳言在当地预定好的一间五星级套房内住下。考虑到隐私性, 他只订了一个房间, 同时在刚进入房间后,就拿出小机器, 给他下达了一条死命令。
一旦有任何入侵者, 或者靳言有任何危险,便立即通知他。
为了保险起见,他甚至给小机器人体内设置了一个临时通讯器。这种通讯是单方面的, 只能连通颜广德的电话。
小机器人临危受命,简单到近似简笔画的五官, 圆润地滚动了一下。呆板的一字一句道,“主人, 若是另外一个主人的命令与你的不同, 怎么办?”
“服从我的命令。”
“是,主人!”
颜广德将小机器人调试完毕,悄悄地放在橱柜最高处,随后转身。床上的靳言早已陷入昏睡,睡得无声无息, 秾金色长而密的睫毛微微翘起。
他坐在床头, 贪婪地凝视这个人, 不断吻他的发丝,吻他的眉梢眼角。直到身上炽热……
直至这时刻,他依然能对这个人产生不该有的欲.念。
该死!
颜广德转身进浴室,放水冲凉。
在他转身后, 原本躺在床上洋娃娃一样的靳言突然间睁开眼睛。眼珠子动了动,随后转向橱柜高处,那个被放在隐蔽地方的小机器人。
**
颜广德出门后径直拨通靳宁海的电话。
如今靳宁海是冀北城第一把手,一年当中大部分时间都驻扎在这里。他这个电话过去,对面是靳宁海恍然的声音。“怎么,终于还是忍不住来找我了?”
“说,你要什么筹码?”
“你手上有什么?”靳宁海嗤笑,“带着你最新研究出来的成果来我办公室吧!”
靳宁海的声音,透露出一切都在掌握中的权威。
颜广德沉默片刻,淡淡地道,“办公室不合适,咱们约个地方谈吧。”
“可以,你说。”
“一个小时后,街边咖啡馆。”
颜广德报出具体坐标位置,那是一间距无名大学不远的咖啡馆。因为走朋克重金属风的装修,平时就人迹罕至,如今恰赶上小假期,就连学生们都不在。颜广德到的时候,里头只有一个正半眯着眼在打瞌睡的侍应生。
颜广德只叫了一杯咖啡,然后静静地等。
等了20分钟后,咖啡馆门前终于停下一辆黑色全封闭的轿车。
颜广德转过头,就看见靳宁海穿着一件黑色薄呢大衣,迈着大步走过来。冀北城原本是海滨城市,往常的十月没有这么冷,但是今年似乎寒潮来的格外频繁。他们刚到的这一天,冀北城刚下过一场秋雨,街面仍有些潮湿,靳宁海走过来时扑面一股寒气。像是地面上的潮湿雨珠全部都从这个人身上往外冒,令人觉得粘哒哒的不舒服。
颜广德垂下眼皮,吞了口冷咖啡。
“东西带来了?”
“在这里。”颜广德递给他一只微型保险箱,约只有二十公分尺寸。
“你没藏私?”
“我敢吗?”颜广德冷冷地道,“你早知道这个人对我的意义。”
“对你的意义?”靳宁海冷嘲般勾起唇角。“我不知道一个玩物有什么意义!但是看颜大才子,你还在兴头上,居然在罗马撺掇人结婚!呵,所以我想着,咱们俩可以谈笔交易。”
顿了顿,又道,“这可真是笔不错的交易!”
“你就不怕我拿的东西不够分量?”颜广德反讽道。
“你可以试试,”靳宁海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啪嗒啪嗒玩着保险箱上的密码。“总之呢,这笔交易彼此都不吃亏。”
“呵,你也不一定信我!”
“你敢拿他的命同我赌?他可是你名义上的妻子,哦不,也许是丈夫?”靳宁海不怀好意地笑。“只是可惜了的,如今恐怕他连跟你同房都做不到!”
颜广德挑眉,双手平摊在桌面,口吻极淡。“一个试验体而已,你我犯得着那么认真讨论吗?”
对面的靳宁海一愣,随后头一次在颜广德面前显露情绪,七情上脸,手掌拍在桌面大声笑道:“不错!你既然知道了,那么这一次拿回去后……试药的结果,记得也给我一份。”
“好。”
**
咖啡馆内两人的话语声以及咖啡的苦香味,似乎从声音里一步步传递,然后自咖啡馆上空升腾而起,飘至冀北城内的一个五星级豪华套房。
靳言手边瘫着拆成碎片的小机器人,手指剧烈痉挛。
他原本想控制自己的。
他想控制自己,不要将机器人毁坏。他也想控制自己,不要从床上爬起来,然后像一条狗一样蹲坐在地上,清晰地听见窃听器那头传来颜广德与他那位名义上的“好哥哥”的对话。
然而,可能是死亡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无法控制在死神挥舞镰刀收割麦田之前,最后一次奔跑到阳光下,仰起头,渴望天空上盘旋的那只燕子能够落下来。
麦田上空的阳光化作万千道锋锐利箭,从他胸膛穿体而过。
他要死了。
他控制不了对颜广德的渴望。
他渴望颜广德可以陪他一起死。
所以他像个疯子一样,在颜广德每件衣服内都放置了无数个监听器。这样即便是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他都能感知到颜广德这个人的一举一动,甚至就连颜广德手机里所有的来电与信息,他都能原封不动地读取到。
靳言在被靳家接回华国之前,有十六年,混迹于北欧各色人群中。窃听这种不入流的小手段,还是当时某个黑人教会他的。
黑人并不是真正的皮肤黑,而是没有户籍,混在最肮脏的场所,有最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那天他仅仅是扬起脸对那个黑人唱了一首弥撒曲,那人突然间放下手上的刀,用纹满刺青的手臂温柔地抚摸当时年仅六岁的靳言。
小拇指缺了一节的大手按在靳言的金色长发上。那个人沉默很久,最后对还是小孩子的靳言道,“你唱歌这么好听,叔叔很喜欢。作为酬劳,我给你一样礼物。”
“是来自神的礼物吗?”
“不,它是恶魔的赠礼。”
“我不要!”靳言奶声奶气地拒绝,下意识转身要跑。
那个人将他堵在巷子死角,语声甜蜜如伊甸园里撒旦的诱.惑。“就看一眼,你会喜欢它的。”
“我是神子的信徒!我不要来自恶魔的东西!”
靳言清脆的童音响起。
巷子角落,没有阳光。但是当时当地,靳言那双眼睛清澈的就像是被阳光照射过的天空。
那人这次沉默的更久,最后突兀地扯开嘴角笑了一声。“是啊,”他弯下腰,视线与靳言那双蓝色眼睛齐平。“可是世上人这么坏,他们嘴巴里说的,和他们心里想的,根本不一样!叔叔给了你这个东西以后,你就不用再听他们对你说什么。嘘!不要听他们说的甜言蜜语,你只需要把这个小东西……”
那人像变魔术般,从掌心里翻出一个极小的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甲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