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言身高有一米九五,但是因为机能体出了问题,抱在怀里,大约只有八.九十斤的重量。
颜广德蓦然一阵心酸。
为了掩饰,他俯身凑到靳言耳边,故意笑的很大声。“宝贝儿,今天有惊喜哦!”
“什么惊喜?”
然后靳言抬起头,就看到了小而温馨的客厅,厅内放满了玫瑰花,桌上悠悠地点着蜡烛。依然是窗帘低垂,今天却换了一层薄而透的白色轻纱。窗户半开,外头的风掀开白纱,窗帘微微地漾起来。
颜广德笑的灿烂。“宝贝儿,喜不喜欢?”
靳言嗤笑,唇瓣动了动。
颜广德又故意神秘兮兮地补充了一句。“还有份更大的惊喜!不过得你自己找。”
颜广德放下靳言,扶他站稳,笑着道,“就在这些玫瑰花里,藏着一份礼物。”
靳言看着颜广德,喉结滚了几下,突然间呼吸紧张,竟有了久违的窒息感。
他手搭在颜广德肩头,想说什么,唇瓣动了几次,词句却始终不成语调。
颜广德就站在他身边,微笑地看着他,目光中满是宠溺。
靳言把头扭到一边,涩声道,“既然是惊喜,总不能当着人的面拆开。”
“好,我去外面。你好了喊我一声!”
“……好!”
颜广德轻手轻脚地出去。
两人租住在小公寓,其实也就一个是一间客厅加一间厨房,门口连院子都没有。
颜广德出去后,漫无目的地在街边闲逛。因为许久没睡,再年轻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他走到门边,背靠着墙壁,从口袋里摸出烟,但是眼角的倦意悄然泛上来,他头靠在墙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烟蒂燃烧殆尽,发出轻微的滋啦一声,掉在地上。
“颜,你究竟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暴雨声滂沱。靳言冲他挥舞着拳头,背景却模糊成一团朦胧的光。即便是在梦里,颜广德也知道他又做梦了。
他想反驳说,宝贝儿,我错了,我从此再也不会逃避了!
但是梦里那个年轻气盛的“颜广德”却深皱着眉头,赤.身坐在床边抽烟,一声不吭。
“你是不是还要和那个叫朱丽的女人结婚?”
梦里的“颜广德”依然沉默。
“她到底哪里好?”靳言惨笑。“她不过就是个女人!如果我也是女人,是不是我们之间的问题就解决了?”
“颜广德”终于抽完一支烟,站起身,一声不吭地走到床边,弯腰一件件捡起先前激情时乱扔在地上的衣服。
靳言突然从后头抱住他,肌肤相贴。
即便看不见,颜广德也知道,那时的靳言表情悲哀到了极点。急促的鼻息喷在他脖子,令“颜广德”身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颜广德很想叫醒梦中的那个自己,回头反手抱住这个人……然而就像前世那个孤独的四十九年一样,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梦里“颜广德”粗暴地推开靳言,然后穿上衣服径直走到门外。
夜色沉沉。
这是他和他的前世。是那个真实发生过的筚路蓝缕的前世。往事历历,犹如刀刻般留下印记。只要轻轻一触,鲜血便喷涌而至。
**
颜广德那时候回去,是为了回到朱丽身边。
当年他与朱丽已经订婚了。朱丽与靳言都知道彼此的存在,两个人互相嫉妒,两个人都同时怨恨着颜广德。颜广德夹在其中,像是行走在随时会爆.炸的火.药.库里的傻瓜。但那时他却不觉得。
那时候,他只觉得痛苦。
这痛苦,像是黑色的无间地狱。前世靳言曾无数次嚣张地对他说——“颜,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朱丽无数次哭泣着冲他喊道:“老夫子,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够认真面对我们之间的问题?”
“我们的问题,从来都不是那个叫靳言的男人,而是你的心!”朱丽用手戳在他胸口,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老夫子,你心里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无论是对于靳言共赴地狱的邀约,还是在面对朱丽的眼泪时,颜广德都保持沉默。
薄情到可怕的沉默。
“你为什么不摊开来,看清楚,然后亲口告诉我?只要你说,只要你说一声……我就死心。”靳言悲哀地望着他笑。细长眼角夹起,像是有无限情意,美丽如同一只决绝扑火的蝶。“哪怕你说让我从此滚蛋,你后悔了,后悔同我在一起,只要你说一声,颜!我就会离开。”
可是那时候的颜广德,既不能拒绝靳言对他的致命吸引力,也不能果决地与朱丽结婚。
最后的那三个月,2001年4月到7月的那三个月,三个人都活在无限痛苦中。
**
前世的2001年7月,颜广德终于与靳言正式提出分手。
那天是个阳光很好的夏天,蝉在高树上声嘶力竭地喊叫,冀北城街道两侧的落叶梧桐每一片叶片在阳光下都绿到透明。淡粉色合欢花开了一树又一树。他和靳言缓缓走在街道上,然后在长久的沉默后,突兀地道,“如果我说,你就放手,是吗?”
靳言仓促停下,脚下一个踉跄。足足过了半分钟,才转过脸来,唇角轻抿,脸上肌肉剧烈波动,看着颜广德半天都没能说出一个简单的“好”字。
靳言当时的表情实在太过痛楚。
颜广德不自觉避开他那双深蓝色的眼睛。他无处可逃,只能转头看向天空。天空一碧如洗,和靳言那双蓝色的眼睛一样。
一样明澈。
一样哀伤。
“J,我们之间,到此结束吧!”
颜广德单手插在裤兜里,半侧身不看靳言。那天他是铁了心要和这个男人断绝一切纠缠,从此回归安分守己的人生路。他是老夫子,是个老实男人。靳言带来的烈焰,会将他所规划的人生燃烧成灰烬。
于是那天,他坚定而又缓慢地继续说道,“十月份我会和朱丽一起去见她的家长,然后今年年底,我就会同她结婚。”
这是他与朱丽商量的结果。他们连车票都买好了,甚至于见朱丽父母的礼物,他都已经准备齐全,可是这些话他第一次对靳言说。
靳言长而久地沉默,呼吸急促,最后索性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
像是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又像是仅仅过了十秒钟,靳言的声音终于传入他耳边。
很空洞,像是回荡在空洞的山谷内。又像是穿越了一个个荒漠的星球,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抵达他的耳蜗。
“颜——!”
这声呼喊声带颤抖,颜广德抖了一下,不自觉地转过身。
迎面而来的是一个拳头。
一个惨白的拳头,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样式简单的什么刻纹都没有的白金戒指。
戒指是靳言买的。为了哄颜广德戴上另一枚,靳言在床上使劲了浑身解数,可是颜广德最终也没如他的愿。那时候的颜广德,习惯将一切都分门归类。在那段不清不楚的纠缠里,从头到尾,失控的只有靳言。
那一天,靳言戴着一个人的定情戒指,恶狠狠地揍了颜广德一拳。
血迹沿着嘴角流下来。
然后靳言一声不吭,转身走了。起先两三步还算正常,只是比正常人要走得格外缓慢些,每一步都像会歪斜着倒下去。到后来靳言突然奔跑起来,他跑得很慌张,中间摔倒了三四次,然后再手脚撑地爬起来。
阳光下靳言歪歪斜斜地奔跑姿势,显然引起了路人的注意。不时有人指指点点,戳着靳言的脊梁骨。
最后靳言终于还是重重地摔了一跤。他摔的很重,半天都爬不起来。
颜广德抬手擦干嘴边血迹,然后久久地持续地注视靳言离开的背影。突然间,身体不自觉抖得如同风中一片落叶。
那天,铺天盖地的夏光,蝉鸣尖锐地近似嘲笑。
第42章 第四次读档7
再接下去, 又该梦见那宿命般的该死的2001年9月27日。
颜广德想醒过来, 又不愿醒来, 挣扎着在梦中又见到背景仓促换成那个惨白到令人心生恐怖的实验室。
2001年9月27日。
他低头正在看试管内的营养液雏形,左手抓着试管, 右手刷刷地在白纸上记录数据。实验室内, 原本与他一起工作的同事们,有的下班了,有的回家探亲。
当时当地的实验室, 像是宿命一般,只剩下颜广德一个人。
爆.炸就是在那时候发生的。
砰地一声!
颜广德仓促抬头, 然后他就见到了毕生难忘的那一幕。实验室内不知谁弄撒了一瓶易燃的气体,未灭尽的烟蒂燃起零星火苗, 然后突然间窜起一股不熄的野火。
他脚步后撤想要离开, 但是看着试管和桌上厚厚一摞数据,到底没忍住,又匆忙整理桌上资料,然后抱在怀里。就晚了这么几分钟,门口却出不去了!
实验室门口也烧了起来。他每次试图靠近实验室的门, 浑身皮肤就像是被火撩过一样。一次次往外冲, 一次次退回。窗户烧的变了形。他没有办法走出门, 也没有办法跳窗。人站在那里,眼底只剩下熊熊燃烧的烈焰,鼻端充斥着刺鼻难闻的气味。黑烟弥漫,视线中一切忽而转为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