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监还没走,简木就着台阶把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指了指外面,然后挨着星若寒坐下。
马车轱辘辘朝前转动,简木因着有外人在,本就不能放开的手脚愈加收敛,挺着脊背,两手抓着膝盖,一言不发。
星若寒侧头盯着简木,双眸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坐在车里的简木也松了口气。
狼崽子一声不吭坐在旁边,虽然什么都没做,但感觉就像一座巨山压在身上,动弹不得,沉地人心慌,绷成一根预断的弦。
“驸马爷,请下车”
简木先探出身来,接着是星若寒,站定身形,目光落在僵在自己左侧的人身上,星若寒顺着简木的视线抬头望去,只见三个明晃晃的大字——春笑楼。
星若寒:……
门前莺莺燕燕,挥一挥绣帕,道一声冤家,入眼白花花一片。
星若寒死死盯着简木,目光冻人。
简木愣愣转过头,对上星若寒无声质问的冷眼,咽了下口水。
呵呵,呵呵呵,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帝要把我送到青楼来啊。
第25章 惊蛰(八)
“驸马爷,里边请”
老太监轻声细语,恭恭敬敬,不知道什么时候给自己披了个斗篷,还用兜帽把脸遮的严严实实。
简木看着被呈到自己眼前的黑色斗篷,还真是……把他带到这么个鬼地方来,居然还知道要遮羞,皇家的脸面就是靠一块破布来维护的嘛。
不过,既然是自己开的头,那么这尾怎么能不好好收呢。
简木披上斗篷,朝老太监点了点头,随即垂下眼,把脸罩进落下的阴影中,抖着指尖拢紧了帽子两侧。
那老太监一直咧着嘴笑眯眯,点头哈腰也做的颇有气度,比了个手势,请君入瓮。
注意到一旁站着的星若寒,眼底闪过一丝打量,疑问道:“这位是……”
简木头也没抬,弯着腰轻声道:“他是我的家仆,很忠心”
随即躲躲闪闪,连给老太监反应的机会都没有,避开所有女人伸向他的魔爪朝前猛冲。
哎,不是,你等等,要走后门啊!
老太监伸长了手,等他回过神来连简木一个衣角都没抓住。
来这地方是陛下临时起的意,所以安排的仓促,原本他是想绕到后门进去的,谁知道这驸马爷居然像急色鬼附身一样直接冲进去了。
本来那老太监见简木一副视死如归的气势,还激起了他少的可怜的一点同情心,皇帝要测试真假,若是假的,自有人收拾他,若是真的,哎,同病相怜啊,还要被这番作弄,可怜,可怜啊。
可瞧他刚刚往哪跑了,这模样,这股子愣劲,冤家啊!
简木弓着背站在角落里,阴恻恻,又神秘兮兮,来往过客瞧他这一副怪胎样,全都对他指指点点,连楼里的姑娘都开始朝着他掩唇窃笑起来。
老太监见他这副恨不得在全身写上我有问题,快来关注我的景象,真想直接一巴掌呼上去。
这事情本来就不太光彩,该是偷偷摸摸的,可这样一身黑色扎在人眼里,缩着脑袋可怜兮兮,丢人啊,自己待会还要过去领人,你说这是在惩罚谁?
他现在真的是有点理解陛下当爹的糟心了,是真太监,这家伙就是心思不正,自己不得快活,也要把别人拖下水,假太监的话,哼,胆子真够大的,自作聪明。
两只黑老鼠聚在一起上青楼,现在去把人拎出来,然后再绕到后门去就太刻意了,老太监只好把一张老脸遮严实了,现在他们两个可都是陛下的脸面,必须捂紧了。
作为一个戏中人,简木时刻注意保持自己病恹恹又畏畏缩缩的衰样,他倒也不是刻意直冲进来,然后站在角落里引人侧目的,也就是有点不太敢面对一直在旁边狂放冷气的某人罢了。
虽说是为了退婚搞出来的意外,但是上青楼啊,皇帝的意思还不明摆着吗,就是看他还能不能站起来呗。
这事不太好说,傻逼系统随时都有可能出来作一作,这么好的机会不整整他们俩怎么行。
至于被人当猴子一样观赏,反正没人告诉他要往哪走,就先找个地方窝着等下招喽。
不就是一本书吗,除了星若寒,其他人对他来说始终隔着一层面纱,关系近点的可以得他一个侧目,若是无关痛痒的,在他眼中就是一团团会动的糊糊。
老太监急吼吼抓着简木,灰溜溜拖着他上了楼,星若寒慢悠悠跟在后面,他面目俊朗,体型亦是劲瘦强健,好几朵娇花羞答答围过来,眉眼抽得酸疼,就是没谁能把这座冰山给捂化了。
也不是没人想贴上去拉扯一下,磨蹭磨蹭,但是那对冷刀杀过来一眼,骨头都要被刮掉几层碎渣下来。
迎来送往这么多人,什么样的都见过,那些看上去冷面冷心的假正经,既然一脚踏了进来,怎么可能不是来寻欢作乐的,几杯香酒下肚,娇俏的姑娘念着吴侬软语往腿上一坐,哄个几句,不全都原形毕露,拈风吃醋的。
可这个男人真的有点让人毛骨悚然,不仅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明明要摸上脸了,但就是僵住了手指,总觉得若是真敢下了这手,五根指头估计就要和手掌分家了。
这里的姑娘三教九流的遇见多了,直觉这东西想不灵光都难,虽然吧,瞧那脸蛋儿,还要那要人命的身材,真是恨不得撅着嘴亲一个上去。
三个人穿过回廊,镂空花灯吊在顶上,芍药、牡丹、水仙……各房门前各挂一盏,全无重复。
角落里,红烛摇曳几息,门开合一瞬,渐又沉静。
雅莲镂雕四面,除此以外,别无二致,只不过是一间走廊尽头的屋子又迎来几个恩客罢了。
“哎呀,怎么一来就要三个啊,这是要我伺候哪个才好啊”
眼角涂着淡粉斜上一翘,水蛇腰肢倚在桌边,一脚抬起叠着个二郎腿,双脚裹纱,秀气笔直点在地上,一只白皙玉手轻划腿上的纱衣,水漾双眸透着妖气,一一扫过三人,对着星若寒的方向顿了顿,右眼一眨,咬了咬点绛朱唇。
老太监揭开兜帽,一张白面笑嘻嘻道:“如玉姑娘,这位贵客就拜托你了”
作为皇帝,还是一个心眼多的,怎么可能不为自己备上几条眼线,刺探一些虚实暗秘,赌坊青楼还有酒楼,人多口杂,人的兴致一旦被勾上来了,或是脑子不清楚了,总是很容易套出点有意思的东西来。
而且,安放在这些地方的人,办的事不管成不成,嘴都守得住。
老太监把简木介绍过去,自己便打算功成身退,回去和皇帝一起等消息了。
“公公,这是……”简木弯着腰,缩着脑袋,一双凤目带着惊骇,看样子似乎十分不解皇上的用意。
老太监对这位准驸马爷的观感又差了一分,都到了这份上还要明说吗,不管真假,看着就招人嫌,枉他先前还记得龙傲霸初见面的样子,颇有好感,现在那点好感是彻底灰飞烟灭了。
躺在床上残了三年,这脑子估计也有点病残了,你的老丈人可是当今天子,一国之主,要看你是不是还有能力传宗接代,你能说个不字,哼,最好是真的,别以为这就到头了。
“驸马爷,这是陛下的一片美意,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开荤吧,试试吧,说不定就能行了呢”
拍了拍简木抓住自己衣袖的手,再顺便从那只爪子里把衣服扯出来,然后关门,走人。
门外不知何时悄悄站了两个布衣壮汉,二人朝老太监行了个礼,便直挺回去继续当门神了。
今晚,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呵呵。
老太监才刚迈出几步,忽地一顿,转身推开门,耷拉下的眼皮盖在一对精目上,屋内三人齐齐盯过来。
如玉一脸娇笑,点了点头,眼神示意,还有何吩咐。
简木微弯着腰,神色惊疑不定,继续保持他的角色设定。
还有一根木桩子,钉在地上,面无表情。
“他在这里干什么?”老太监抬手指着星若寒,笑意全无,这算什么,主子享乐,还要下人全程围观?
就连皇帝办事都是叫人等在外面听候,龙傲霸这家伙该不会想靠这家伙蒙混过关吧,当他眼瞎了不成。
简木瞅了眼星若寒,星若寒也眸色淡淡盯着他,千言万语抵着喉咙,却是一句都蹦不出来。
要他说什么,请您出去,我好和别的女人滚一滚床单?
找死呢!
简木弯着两眼,继续挑战别人的下限:“公公,他不碍事,没他在我身边,我会浑身都不自在”
老太监:……
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到足足把人给气死的混账东西,难不成你洞房花烛,还要下人站在床边,捧着一本春宫密戏,一句句教你不成,然后姿势不对,还可以让别人帮你摆正?
你行,够狠。
对着如玉打了个眼色,老太监大袖一甩,气呼呼走了出去。
得,您爱怎么折腾都随您,咱家不管了,有的是人治你。
如玉翘着臀从凳子上摇摆过来,解开简木的披风,哗啦一声,扔在地上。
双手抬起环上简木的脖子,勾着他的下巴凑到自己眼前,细细端详。
长得还是不错的,就是气质差了点,不过还是能入口的,毕竟也是个美男子呢。
如玉勾着简木,眼睛瞟向星若寒,那尊玉面煞神不声不响十分安静,不过,如玉却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她替皇帝办事,无论是谋财害命的奸臣,还是杀人如麻的武将,手上的人命都滴着血从他们的指缝间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