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二的折扇往前抵了三分,秦湛岿然不动,一步也不退。
江云疏心急如焚,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容二与自己本是一体,当年顷刻分离,如今危机存亡之间,能否一试重新合|体?!
只是重新合体,又当从何处下手?
江云疏撩开遮住自己左臂的衣袖,眼前是一道鲜红的梅花血印。
似乎是看出了江云疏心中的想法,秦湛一剑格开容二没|入自己胸前的折扇,转头对江云疏唤道:“阿殊别傻。”
声音低沉稳重,却带着三分沙哑。
江云疏一怔。
容二应一手格挡秦湛的剑,趁隙转头对江云疏喊道:“停下!你现在神魂虚弱,只能被我吞噬!”
容二的话虽是阻止,却恰好映证了江云疏心中所想。
果然,既与容二一体双生,能一分为二,必有重合之法,而重合的玄机就在梅花血印之中。
江云疏用右手指尖按上左臂的梅花印记,梅花血印隐隐泛起一层银色的光芒。
虽然不知道后果究竟会怎么样,但眼下这已经是唯一的办法。
如果不试一试,阿湛只能一直受制于人。不敢对容二下手,也无法伤容二分毫。
哪怕合体之后自己还能残存一刻的意识,只要自己在还有意识之时立刻自尽……阿湛就可以没事了。
江云疏就地打坐,按住手臂上的梅花血印,合上双眼,胸中翻覆过多年来所学的一切法诀咒术,就地开悟自创了一套咒术,企图强行将自己的神魂与容二合为一体。
容二与秦湛交战正酣无暇分|身,江云疏只听得容二对自己喊了一声“小疏停下!”,眼前一瞬金光无数。
“轰——”
茫茫夜色之中,漆黑的天幕上,千万道金色的光芒一瞬将天空照亮。落雁山轰然倒塌,群魔嘶吼,天地咆哮。
秦湛后退两步,呕出一口鲜血。
猎猎夜风之中,一人红衣如血立于山巅,夜风卷起衣衫长袖翻飞。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中,映着一片金红的光芒。
天边的霞光、三春的花海、日月与星辰,世间万物都映在一双澄澈的眼眸中。
他转过头,对秦湛微微一笑。
然后,抬手掐诀。
五雷诀。
他要引动天雷,让自己粉身碎骨。
秦湛再不如往常庄重自持,对他撕心裂肺地大声喊到:“不!”
他恍若未闻,继续念动口诀。
一时风雷涌动,山川咆哮。雷云漫天压下,雷电如毒蛇盘踞。
无数道银白的雷电在雷云之中酝酿凝聚,一道一道蜿蜒划过漆黑的天际,映得夜空明亮如白昼。
江云疏一抬手,头顶雷云之间电闪雷鸣,如同山崩地裂。
无数道雷电交织成一张大网,一齐向立于山巅的人劈下。
最后一刹那,江云疏回过头,对秦湛微微一笑,道:“救世非我本愿,我只是想掌握自己的命运。”
第32章 落雁(中)
江云疏闭上了眼睛。
在雷打到江云疏身上之前那一刻, 秦湛终于踉跄着冲到江云疏面前, 一把将人搂进怀里。
秦湛闷哼一声。
江云疏猛然睁开双眼,看到秦湛时瞳孔一缩, 一边抬手推开秦湛一边呵斥道:“秦湛你疯了!你给我滚!”
秦湛抬手设下一道屏障, 暂时挡住雷电。
但这样的雷击下,任凭谁也扛不住多久。
顷刻之间,屏障周围便雷痕遍布,岌岌可危。
江云疏慌了神,刚才特意把秦湛推出很远,本想他身受重伤不能这么快冲到身边。可是现在……
既然已经引动了天雷, 雷不劈死自己不会罢休,如果不让秦湛离开,坚持要这样以身相护,只会和自己一起死在这里。
必须让他离开。
“阿殊。”秦湛紧紧把江云疏抱在怀里,在他耳边道, “死不是掌握命运的办法,我想陪你与他抗争。”
江云疏抬起头,望着秦湛道:“其实阿湛, 我骗过你。”
“我就是江云疏, 我这些天留在你身边并不是真心实意, 都是为了害你。我不是你们以为的那个样子, 你回去可以问问师姐,我不值得你这样,好了你快放开我吧。”
“阿殊, 我早已发觉。”秦湛道。
江云疏一怔。
秦湛道:“你虽然极力克制,阳羡周家你曾想用左手接剑。之后你被人挟持,我已察觉到你是江云疏。你与那人私下相见,我不让你解释,因为我想你费心编造谎言……”
“轰——”头顶的屏障终于抵挡不住滚滚雷电,应声而裂。
闪电交错着当头劈下,秦湛依然紧紧抱着江云疏在护在怀中。每一道寒光锋利的雷电咆哮怒吼,都打在秦湛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上。
秦湛咬牙道:“我只在乎是你,不论是仙是魔……是善是恶。”
江云疏忽然一笑,泪水溢出了眼角,抬手搂住了秦湛的脖颈:“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的话,真的。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重重的雷电压下,意料之中粉身碎骨的灭顶之灾却没有落下,往身上打来的雷火闪电突然变转了方向。
重重明亮的雷影电光之中,容二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江云疏微微瞪大了眼睛。
“怎么?小疏很意外吗?”漫天雷电明灭,映着容二苍白的面容,“你我既已分离,便各有所取,再难以回到从前。刚才,是我与你最后一次,存在于一体。”
“同生同死容易,我终究无法与你同心。”一丝猩红溢出唇角,容二望着江云疏,微笑道:“小疏,我说过,我这一生,为你而生,为你而爱,为你而恨,今日为你而死,也无遗憾。”
江云疏摇头喊道:“容二……”
容二轻笑一声,道:“放心,我死了,你不会受反噬的。”
无数雷电一瞬交织,银白的光华将夜幕映成白昼。
电闪雷鸣,天崩地坼。
“二哥!!!”
江云疏的喊声湮灭在隆隆雷声之中,不知道对方到底有没有听到这最后一声呼喊。
无数雷电嘶吼,眼前被一片银白湮没,电光明亮得胜过白昼,久久不灭。
整整一刻钟之后,雷云方才完全消散。
四野忽而寂静得异常,只是不见了容二。
一弯新月,孤零零地挂在漆黑的天幕上。
九重八角的棠荫白塔上,悬于飞檐的七十二风铃琳琅振响。
江云疏抬起左臂,原本梅花血印所在的位置,只能见白皙光洁的肌肤。
秦湛道:“他与你因缘已断。”
江云疏从秦湛怀中挣扎出来,踉跄着跑到方才容二所立之处。
山石草木都化为齑粉与云烟,人也不复寻觅得到身影。
江云疏猛然回头,望着秦湛,怅然若失地问道:“为什么我没死?”
“他不是因你而生,而是因你对正邪善恶的执念而生。”秦湛道,“不执着于善恶,善恶便不能扰乱你心,他也不再与你牵缠。”
“其实,他没做什么错事。”江云疏道,“换成我,我也会和他一样。而且,从来没有人给过他理解,他什么也没有……”
“你理解了他。”秦湛道,“你理解了这世上无人能理解他,这是他愿意为你牺牲的原因。”
“怎么觉得越说越伤感了,咳……”江云疏道,“咳,算了,万物万物皆有如此一日,何况也未必活着就是好。”
江云疏回过头,只见秦湛满身是伤,道:“我们先找个地方,处理一下你的伤,再回朝瑶山去。”
秦湛道:“我没事。”
“你闭嘴。”江云疏道,“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听着就行。”
秦湛垂下眼眸,答应道:“好。”
.
朝瑶山下,包围重重。
自从昨夜开始,一群黑衣人便包围了朝瑶山,声称要问朝瑶山要人,双方已经僵持一夜。
无望问天台宗要他们君上,天台宗坚称无望胡搅蛮缠,江云疏早已死了,怎么可能会在朝瑶山上,分明是狼心野心想要打入宗门的借口。
双方正剑拔弩张,眼看就要交手之时,只见两个人悠悠地从原处走来。
一个人穿着一身绣金红衣,手里拿着一串市井常见的糖葫芦,一边走一边吃。一个人一身青衣,手中执着长剑,望着身旁的人,目光中写满了温柔。
无望眯起眸子,细看来人,想要喊“君上”,看到江云疏身边的秦湛,只是张了张唇,又不知道哦该怎么喊。
看到无望,江云疏眼前一亮,加快了脚步,笑着朝无望走了过去。
秦湛默默加快步伐,跟在江云疏身后,生怕他别人抢走似的。
无望看到秦湛跟上来,谨慎地按住了手中的刀。
“无望,我给你介绍一下。”江云疏把拉住秦湛的手,把秦湛拉到自己身边,“这是我师弟秦湛,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君……”无望不知道江云疏是在演戏还是在说真的,一时有些无措,最后懵懵地道了一声,“秦真君好……”
秦湛十分礼貌地微微颔首。
“这就好了。”江云疏笑着对无望说道,“秦真君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放心。你把人撤去吧,过几天,我会带他回来看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