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二绕过江云疏, 走向另一边, 江云疏的目光寸一刻不松,一直警惕地紧跟着容二。
容二垂下眼眸,看着兰月荷道:“你要护着那个江什么深的时候,不是说小疏满心仇恨面目可憎的吗?你不是就算倾尽全力也要为民除害的吗?这会子, 怎么又说喜欢他了呢?”
兰月荷微微瞪大了眼睛,道:“那不是……”
江云疏蹙眉道:“容二, 住口……”
“小疏,就这样一个想方设法害你的人,你还要护着她。”容二道,“我不是和你说过, 换一个位置,你会看清这些人的虚伪吗?第一个应该看清的, 就是你这位师姐。”
“你是容清殊的时候, 你就是她喜欢的人,愿意豁出命去喜欢的人,你是心怀苍生为人敬仰。你是江云疏的时候,你就是满心仇恨面目可憎, 十恶不赦罪该万死,在她眼里就连那江什么深也要比你好上十倍。”
“就因为江什么深是个正道中人。是吧?”
江云疏的手暗暗握紧。
兰月荷抬起头对容二道:“阿殊怎么会是江云疏?那个人杀父弑师又追杀兄长丧尽天良,满心里都是仇恨和报复,阿殊不是这种人,你不要信口雌黄诋毁阿殊……”
“呵,他是不是江云疏,你自己问一问不就知道了?”容二的目光转向江云疏,道,“小疏,你告诉她。”
兰月荷抬头望着江云疏,目光中满是殷切和哀求,摇头道:“阿殊,他说的不是真的,不是……阿殊,你告诉我你不会是那样的……”
江云疏道:“我是。我对你说过,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善良,我经历过他经历过的事情,未必和他不一样。但是,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我不后悔曾经追杀江洋深,也不后悔与你为敌。”
“我只是不该对阿湛动手,他当时本没想要杀我。他对我说让我离开,如果你真的带了这样一个人到落雁山,他会交给我,是我没有听。如果一定要说对不起,我只是对不起他。”
“不……不……”兰月荷使劲摇头,哭道,“这不是真的……你不会是这样的,你不会的……一是这个魔头教唆的!”
江云疏道:“没有人教唆我,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呵,他还怕告诉你真相你会自责,故意和你隐瞒,不过看起来师姐还是一点也没有醒悟。”容二唇角微挑,笑道,“你还是觉得,作为你那个正道楷模师弟,那个人人仰慕的容清殊,他就得完美无瑕,不论什么时候都如你们所愿善良正直,以德报怨。”
二哥的笑容渐消,对兰月荷厉声道:“他有什么义务一个人来承载世上的极善和极恶,任由你们去爱戴或憎恨?他不需要你们来定义善恶。”
江云疏闭上眼睛,沉默了良久,道:“我不是你们爱戴的那个人,你们眼里的我都是你们所认为的样子。师姐你所喜欢的,也只是你想象中的那个容清殊。”
“不!”兰月荷大喊一声,起身道,“阿殊,我没有那样的意思……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你。我若知道是你,我一定不会那样做的,我相信你所有的决定。”
“阿殊,你不要生我的气,求你不要……”兰月荷伸出手去握江云疏的手。
容二目光一凛。
“啊……”兰月荷还没碰到江云疏,手便被一阵强劲的力道打了回来。
容二冷冷道:“不许碰他。”
“我没有生气。”江云疏道,“你坚持你认为对的事,我也只是做我想做的事。”
“那你现在想和这个魔王成亲吗?!”兰月荷急道,“阿殊我求你别傻了,他在骗你他一定在骗你!是他骗了你,你不会是你自己认为的那个样子的!”
“他是什么样子,还需要你们来告诉吗?”容二道,“好了,不要废话了,外面都已经准备好了。”
“既然你宁可死都不要看我和小疏成亲,那我就偏偏要你活着看,眼睁睁看着我和他结为道侣。”
兰月荷的泪水顿如泉涌,起身指着容二骂道:“你这魔头……你无耻!阿殊不会答应你的!”
“嗯,魔头。”容二微笑着点点头,道,“我本来就是啊。”
“来人,先请师姐下去休息,过会儿,还要请师姐来亲眼见证我和小疏的婚礼。”
兰月荷哭着被人架了出去。
“小疏一直这般紧张是为什么?”容二转过头,一手搭上江云疏的肩膀,望着江云疏轻轻笑道道,“我说了不杀她就不杀她,我何时曾骗过你?”
江云疏轻叹一声。
“小疏,过来。”容二转过帘后镜台前,拿起桌上的纯黑犀牛角梳子,道,“我帮你梳理梳理头发,小疏的头发都乱了呢。”
江云疏听话地走了过去,在镜台前坐下,心不在焉地任凭容二梳理自己的头发,满脑子想的却是刚才兰月荷说的阿湛受伤了,阿湛是因为自己受伤的,阿湛一直都没有醒来。
不知道为什么,再多的事情,都没这几句话来得令人悬心。
容二自己并不束发,也不曾给江云疏用什么繁复的发型发饰,只把江云疏乌黑的长发梳理顺了,容易落下的地方用大红色的发带束了束。
梳理好头发,容二将人上上下下都仔细地鉴赏了一番。
一身广袖绣金红衣,乌黑的长发间束一根长长的大红发带,本来清俊的人平添三分难以言喻的明艳,恍如身披朝霞云雾的一株修竹,被围绕在海棠花开深处。
容二满意地勾唇一笑,道:“随我一起出去。”
江云疏抬起手,给容二看看锁在自己手上的链子,道:“我既要与你成亲了,你还是松开我吧。我人就在你眼前,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容二的目光直直地望着江云疏的眼睛,情绪不明,也没有说话。
江云疏的手就这么抬着,目光坚定地看着容二。
容二沉默了良久后,终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道:“不忙,等你与我大礼已成,我自然会松开你的。”
江云疏不满道:“我这样行动不便,怕是不能和你出去。”
容二轻笑一声,俯身把江云疏横抱起来,道:“那我抱你出去。”
容二抱着人走出房门,外面还是一片黑夜之中的市井。
江云疏抬起头,只见头顶漆黑的天幕下,悬着星星点灯的灯光。眼前,远近楼阁林立,商铺鳞次栉比。店家和行人依旧在兢兢业业地安静扮演者自己的角色,宁静得好像世外桃源。
沿着青石板路走到尽头,是一段向上延伸的长长石阶,石阶狭窄曲折,目力所及的尽头,也看不见一丝光亮。
容二抱着江云疏走上石阶,石阶约有一百多级,容二一直走到尽头,气息也丝毫不乱。
石阶的尽头,光明如水一般淡泊。天白得发灰,没有阳光,也看不见云。
落雁山上四季不青的树木上,枝头树干都被绑上了无数火红的丝带,如同一片火海。
那一片火海的中央,无数火红的长绸悬于树顶,围成一圈帘幕,长长的红绸随风飘摇。
容二抱着江云疏,穿过那一重火红长绸组成的帘幕。
帘幕的中央,是一方圆形石台。
江云疏垂眸看去,只见八面都镌刻着海棠花纹,正中星迹和符文交错,代表着修真之人结契后的机缘和灾祸与共。
容二抱着江云疏走上石台,兰月荷哭哭啼啼地被人带到台边。
此外周围没有其他人,只有天地见证。
兰月荷哭得撕心裂肺,情绪几乎崩溃,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望着江云疏哭个不停。
容二把江云疏从怀里放下来,转头看了看兰月荷,笑道:“师姐,今日可是我与小疏的好日子,你这样似乎不太礼貌吧?”
兰月荷哽咽道:“魔头,你该死……你怎么能用这种手段威逼阿殊,你放了他……”
容二使了个眼色,一旁的侍从连忙堵住兰月荷的嘴,架着她站在一旁看着。
江云疏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天色灰白,山川灰暗,唯有台旁红绸如瀑,随风飞动。立于台中央的两人,风姿神秀,宛如神仙眷侣。
侍从手捧托盘,在两人面前跪下。
盘中是一把匕|首。
这不是仙修成亲的方式,而是魔修结契的仪式,以血为契,从此后祸福与共,机缘共享,劫难同当。从此以后只能属于彼此,若有互相违背,与他人双修者,必受天谴尸骨无存。
也就是说,从此后只能与道侣一人发生那种不可言说的关系,而且必须时常与道侣发生那种关系,否则也会被天道视为不忠。
容二微微挑唇。
江云疏对那层意思毫不知情。
容二伸出手,拿起托盘上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划破自己的手心。
鲜红的血液顺着掌心纹路滴落,落在石台中心的符文上,青黑的符文涌起一层红光。
容二将匕首递给江云疏。
江云疏接过匕|首,用掌心握住刀刃,转头看了一眼兰月荷。
兰月荷在对自己使劲摇头。
江云疏垂下眸子,看看手中的匕首,手心猛一用力。
一阵刺痛从掌心传来,血液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