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藻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待谢漪垂首,小心地以帕子轻触伤口,她立即弯起唇角,眼中满是得逞后的笑意。
胡敖默默地转开脸去,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不去碰时感觉不到,当真上起药来,伤口疼得厉害。白色的粉末洒落,遇血而化,药水渗入,刘藻忍不住嘶了一声。
谢漪动作一顿,抬首道:“忍一忍。”
刘藻看到她关切柔和的目光,心中顿生暖意,点点头道:“好。”
乖巧的孩子,总惹人心疼。谢漪格外放轻了动作,若不是怕太过亲近,她还会为刘藻吹吹伤口。
药粉化入血中,渗入肌理,起先刺痛,待痛意过去,便是微微的烫意,像刘藻的心,也烫烫的。
药上好了,谢漪取了白布将伤口包扎,一面道:“这两日陛下行止不便,怕是不好习射动笔了。”
刘藻道:“无妨,想来李师不会见罪。”她插手朝政以后,读书已非当务之急,只是她素来严于律己,并不愿落下学业,方会苦读不辍。
谢漪也知,她这时方想起陛下竟来了椒房殿,她四下环顾一圈,问道:“陛下何以来此?”
刘藻早已想好了说辞,从容道:“车骑连日来阻挠朕择立皇夫,朕心烦闷,故来此看看。”谢漪听她这说辞,便先笑了,刘藻还不知她醉酒时已将底都泄得干干净净的,仍在一本正经道,“谁知一入椒房,便见一殿空空,谢相眼力好,不如替朕看看,殿中当如何陈设?”
“如何陈设自是待来日此殿有主,主人自择之,岂有此时令臣来看的道理?”谢漪婉拒道。
有宫人上前,将方才净手的清水端走。刘藻听谢漪婉拒,也不气馁,继续劝说:“到那时岂不是迟了?朕信得过谢相,谢相不必推辞。”
“怎会迟了?”谢漪笑道,择定人选,而后行六礼,期间少说得三月,太卜还需占吉凶,定良辰,殿中陈设哪里就这般急了?
竟然糊弄不过。谢相这般镇定自若,使得刘藻词穷,她召谢相来,一同布置椒房殿,本就是女儿家羞涩的小心思,眼下一再为人所拒,不禁有些羞恼,两颊鼓了鼓,道:“纵使来得及,现下看看也无妨,卿不要拒朕。”
谢漪沉吟不语。
刘藻又忐忑,又生气,她都这么霸道了,谢相竟还不应她。她干脆站起身,走出两步,指着身前空地道:“朕看此处置一屏风为佳。”
她说罢,等了等,谢漪仍未开口。刘藻大是气馁,心道,也是,谢相要做权臣,哪有心思与她这小皇帝来布置椒房殿。她这么一想,心头像是被戳了一下,戳出心头血来,刺刺的疼。
“陛下之意甚雅,屏风当以山水为面。”谢漪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刘藻顿觉惊喜,她回头,便见谢漪笑吟吟地望着她。她眉眼的笑意,如春花恬淡温暖,刘藻抿了抿唇,也跟着笑了笑,方才的忐忑沮丧全数散去,点头道:“正是。”
谢漪暗道,到底还是孩子,这几日在朝中,见陛下言行,处处老练精明,逼得梁集步步退让,谁知私下依旧是喜怒都表现在脸上。
谢漪也跟着站起身来,随着刘藻,在殿中指点了一番,她每说一件,身后便有宦官执笔记下,刘藻除起先那扇屏风,之后便不大出主意,只听着谢漪喜欢什么。
谢漪总觉陛下的性子当不会做没来由之事,她想起那日陛下醉酒,与她吐露有了意中人,不免猜测是否与那人有关,陛下兴许是欲先将椒房殿摆设好了,好讨那人欢心。
这么一想,谢漪就有些不悦,不知是哪家小郎,这般娇气,陛下处处为那人着想,来日怕要受委屈。
刘藻不知谢漪所想,高高兴兴的,待殿中都指点过一遍,顿时心满意足。这是照谢相心思摆布,将来谢相一定会喜欢的。
谢漪原是不满,又见刘藻欢欣的眼眸,那不满便消散了去。陛下欢喜便好,其余倒也不那么要紧。
至日暮,二人方自殿中出来。谢漪见无事,便先告退,又嘱咐刘藻,手中伤不可沾水,这几日需格外留意。
刘藻听她关心的言语,心中早已喜不自胜,面上还得镇定颔首:“朕知晓,谢卿有心。”
谢漪微微一笑,又看了眼椒房殿,方转身而去。
刘藻目送她离去,一直等她背影消失,方收回目光,往宣室殿去。
谢漪一去,刘藻又复沉着,她至宣室,便与胡敖道:“将朕与谢相久驻椒房之事,宣扬出去。”
未央宫甚大,刘藻管不到角角落落,那众多宫人之中有多少耳目,她也暂抽不出功夫去理会,但她身边之人,皆是干干净净,明明白白的帝党。
她已不似一年前,每日去了何处,行了几步,都会为人所知。若不有意宣扬,大臣们要闻知消息怕是得等上好几日。
胡敖心知陛下心有成算,应了声诺,便下去落实此事。
隔日,请立皇夫之声又起,大臣们只以为陛下往椒房,是以此显露急切之心,召谢相,怕是二人谈了些什么。
梁集刚将这声势压下去,谁知皇帝往椒房殿一行,大臣们又开始叫嚷,顿时大为焦灼,不得不入宫请示太后。
太后也奇怪,小皇帝对谢漪那般沉迷,一五分相似的宫人都使她手足无措,怎会着急立皇夫?
她寻不出缘由,便亲至宣室询问。
太后与皇帝并不怎么见面。二人只差了五岁,并非母女,更无深厚之情。时时见面,也是尴尬。故而太后已有月余不曾见过刘藻。
她这回来,再见刘藻,心中便是一叹。小皇帝成长太快了。往日还有些青涩,如今再见,已是稳重从容,喜怒之色,收放自如。
她见了太后,先是淡淡一笑,而后起身迎道:“太后怎来了?”
太后收起心思,道:“来看看陛下。”
刘藻让了让,将她迎至宝座,自己则退坐一旁,又令宫人皆退下。
屏退宫人,便是有话要说,此番是太后来寻她,有话要说,也是太后,而非她。她却径直令人退下,可见胸有成竹,占据了主动。
果然,殿门一合,刘藻便笑问:“太后寻朕,所为何事?”
她问得直接,太后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我从不知,陛下竟对皇夫如此上心。谢相那处……”
她话还未尽,刘藻便摇了摇头,眉宇舒展,身姿放松:“谢相是谢相,皇夫是皇夫,社稷之事,怎可儿戏?此非朕一人之事。何况大婚之后,朕也能多得一人臂助,岂非好事?”
照眼下情形,皇夫必出自重臣之家,这是朝中早有共识的。一旦成外戚,自与皇帝休戚与共,这也是必然之事。
太后几不敢信,这就是当日一提起谢相,就忍不住红脸的那人,她忍住怒意,道:“谢漪心气甚高,陛下有中宫,她纵使成了阶下之囚,也不能与陛下交心。”
刘藻显出惊讶之色,道:“既是阶下之囚,便是一玩物,朕为何要与她交心?”
第37章
刘藻说这话,是来骗太后的,她不能让谢漪成为把柄,由得太后调笑辖制。然而玩物二字方从她口中吐出,刘藻脑海中便浮现一画面。
谢相衣衫不整,躺在她的龙床上,面色绯红妩媚,眼中含泪不屈,欲反抗而无能为力,只能任由她亵玩狎弄。
刘藻顿觉兴奋,连同指尖都跟着发烫颤抖。她抬了抬袖,将手掩至袖下,淡然无波地望向太后。
太后快被她气死了,数月前,皇帝尚是发觉对谢漪心意之时羞涩无措的青涩模样,这才多久,竟就变心了?
“原来陛下要谢相,便是为了折辱与她?”
刘藻一笑:“不同玩法各有不同意趣,谈何折辱?”
她说得轻易,笑意只浮于唇畔,眼眸却沉静似水,毫无波动,仿佛谢漪于她,果真不过是一可有可无的玩物罢了。
太后目色沉了下来:“如此说来,皇夫一事,陛下是当真不肯让步?”
刘藻迎上她的目光,坦然道:“朕让不让步,只看梁车骑诚意几何。”
太后终于现出怒意,刘藻却暗自一喜,她怒便是步伐乱了,唯有她乱了,她方能自她身上多得好处,趁势将帝党的势力扩一扩。
谁知不过片刻,太后的怒容便收了起来,反笑道:“口是心非可不是好习惯,陛下对谢相是何心思,陛下心中清楚,何必说些厉害之辞来骗我?”
她并未相信,刘藻也不意外,倘若她三言两语,太后便信了,她倒反要生疑。刘藻姿态闲适,语气也甚漫不经心:“朕对谢相能是何心思?难道当真要与她共谱一曲关雎方才合理?太后未免太过小视朕了。”
太后顿一蹙眉。
刘藻又道:“谢漪横行朝中,骄忍欺君,朕恨之久矣,早欲除之而后快,若非……”
她话还未尽,门外传来胡敖带着颤抖的声音:“陛下,丞相求见。”
刘藻一下子咬到了舌头,太后瞥了她一眼,媚眼生骄,高声道:“宣。”
胡敖在外之声既能为殿中所闻,皇帝在殿中之语,自然也能为外所闻。太后与皇帝言谈之时,俱未放低声音,因殿外各有心腹,必会屏退不相干的宫人。但谢漪,她要来,是无人可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