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个时辰过后,房门才有动静传来,容玉悚然一惊,却是厨房嬷嬷的声音,
“主子,是我。”
容玉长长松了一口气,起床开了门,只见那嬷嬷手里端着一碗黑黝黝的汤汁,散发着药物的苦味,容玉心间已经明白了什么,还是喃喃着问她,
“这是……”
“这是侯爷让老奴熬的药,说是给主子用的。”
容玉嘴唇一抖,面色有些不自然,
“你先放着吧。”
“是。”
嬷嬷干脆利索,放下了药碗,便低着头准备退了出去,容玉又叫住了她,他咽了咽口水,
“侯爷呢?”
“回主子,侯爷回来后一直在书房待着。”
“……哦。”
门被嬷嬷轻轻带上了,容玉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勇气一般,往桌子处走近了几步。
黑亮的药汁平静地蛰伏着,倒影出他一张不知所措的脸。
容玉咬着牙,喝吧,喝下去了便什么后顾之忧也没有了,他本就是一个不会怀孕的双儿,若不是那群猴子作祟,他根本就不会有孩子。
这只是命运拿他开了一个玩笑罢了。
他再次鼓起勇气,端起药碗,准备一口气喝下去。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宋俨明那双带着希冀的眼睛。
“生下来,好不好?”
容玉甩了甩脑袋,咬着牙,那碗药已经在唇边了,可就是怎么的也喝不下去。
他尝试了无数次,可仍是却在最后功亏一篑,绝望之下,一个念头突然穿过脑海,
这是宋俨明的孩子啊,你哪里舍得。
那一瞬间,容玉手一软,药碗从手上跌了下去,沉闷地发出了一道短短的声响,很快洇湿一大片地毯,房间里顿时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药味。
容玉泪流满面,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脸,慢慢地蹲了下来,他难以面对这样矫情的自己。
他双肩抖动着,却哭不出一声来,只任随泪水狼藉地流着。
半晌,他擦干净了眼泪,猝然起身,往门外走去。
书房的门口紧紧闭着,侍卫也已经被宋俨明遣走了,那重新刷了清漆的房门显得冷冷清清。
容玉喉头哽了哽,在门口站了许久,直至眼眶的肿胀热意渐渐散去,他缓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推门进去。
房内的人显然有些惊讶,立刻将手中的东西放了下来,不过还是被容玉看到了——一个牙白的酒瓶。
容玉眸色暗了暗。
若不是特定场合,宋俨明从来不喝酒,容玉悄声叹息,目光又落在宋俨明的脸上,宋俨明颇有几分不自然,他将酒瓶随手放在一边,向容玉走了过去。
“你得好好歇息,怎么在这儿?”
宋俨明将一旁的披风拿了过去,替容玉穿上,但声音难掩暗哑。
容玉知道,宋俨明以为他喝下落子药了。
宋俨明身上有着淡淡的酒气,混合着他身上的松青香,有种奇异的微醺的感觉,容玉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干嘛喝酒?”
宋俨明低了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只悉心替他系好披风的带子,旋即理了理他面上的碎发,轻轻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走吧,我让嬷嬷熬了补粥,走,我陪你去喝点。”
容玉却是紧紧地拉住了他,不让他走,
“我……我没有喝药。”
宋俨明瞳仁微微一震,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容玉,半晌,才哑声道,
“玉儿,昨夜,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我允过你,要给你自由,也不会让你做不愿做的事……你,你不必如此。”
“可你想要。”
宋俨明苦笑,他自然想要,天知道当他听见容玉肚子里有他的孩子后的那种欣喜若狂,可惜,人总有遗憾,他决不允许自己强迫他做不愿做的事情,本来他要亲自给他送药的,可最后,他还是难以面对容玉喝下那一碗药,这个孩子是他的,也是他的,他忍不了那种心碎。
只抚触着他的眉眼,“我更想要快乐的你。”
会快乐么,容玉想。
是因为宋俨明想要这个孩子,所以刚才他才没有喝下那碗药么。
容玉突然想起了那份舍不得的心情,他想,宋俨明是他两辈子最重要的人啊,他们从相厌到相爱,一路以来经历了那般多,对方的重要性早就超过了自己。
两辈子,他都有着严重的心理洁癖,讨厌着任何的肢体接触,可是他却喜欢宋俨明的触碰,亲吻,以及做*爱。
只因为他是宋俨明啊。
肚子里的,是宋俨明的孩子,他怎么舍得。
容玉凄惨地笑了笑,原来,是他舍不得。
“我舍不得,”
他紧紧地抓着衣角,
“你的孩子,我……我真的舍不得……”
容玉又难堪,又自厌,又有终于说出口的畅快,矛盾的情绪充满了他的内心,叫他无法自控地流泪。
身上一紧,他已经被紧紧地包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第79章 风波
春末夏初,梅雨季节。
窗外的小雨正细细地打着芭蕉,发出沙沙的声响。
小院子里栽种的桂花与月季愈发鲜活了,嫩芽开始染上青翠,在雨水的润泽下,显得格外有生命力。
容玉穿着一件月白的薄薄绸衫子,慵懒地躺在藤制摇椅上前后晃动着,他没有束发,只任随一头乌发披散着,他本就生得明艳俊美,这般情态看上了更是多了几分靡丽,叫人难以从他身上移开目光。
此刻,他的一只手正搭在隐隐凸起的小腹上,轻轻抚了抚,他睫羽低垂,看不清里面的神色,半晌,只叹了口气,将手移胸口上,把上方的话本给丢在一旁的矮凳上,矮凳上还放着一盅花胶鸡汤,鸡汤底下用一具精巧的小炉子煨着,散发着让人暖心的香味。
门口吱呀一声,进来了一个面善的婆子,婆子本是进来收拾碗盅的,但显然那盅鸡汤没有一丝动过的痕迹,她面上不由得带了几分担忧,
“公子,这花胶鸡汤恰是火候,多多少少喝些,若等久一些,肉该老了。”
一听那鸡汤二字,容玉顿时有了恶心之感,不由抚了抚胸口,
“劳烦嬷嬷先给我拿两粒酸梅吧。”
婆子面上带着几丝为难,“公子,你今日吃太多酸梅了,这酸梅虽能压制反呕,然而太伤胃腑,侯爷交代了……不宜多吃。”
“可我真的吃不下。”
“这……”
婆子无可奈何,却听身后一声低沉柔和的声音传来,
“去拿颗酸梅来吧。”
二人齐齐回头一看,是宋俨明回来了,他还穿着官服,繁复的绛红色官袍衬托的他很是贵重英挺,他挥了挥手,让婆子先行退下去。
宋俨明打量着容玉,见他亦是眉目含笑看着自己,心间爱极,浑身的疲累尽去,顺手在几架上拿了条小毯子,给他盖上膝上,容玉轻轻扯了一下嘴角,搂住了他的脖颈,将脑袋深深埋进去,
“不是叫你别焦急赶回来么?你也得回侯府那个家做做样子吧。”
宋俨明摸着他的头发,“你在哪里,哪里便是我的家。”
容玉心间一暖,心道自己何尝不是,然他没有说出来,只将他的脖子搂得更紧了。
二人温情脉脉,只觉得岁月无比平和,只愿这般心境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永无波澜。
“侯爷,老奴进来了。”
门口吱呀一声,婆子正垂手敛眉地拿了一小罐的酸梅进来,容玉欢喜地坐了起来,却被宋俨明接了过去。
“待会儿吃,先把鸡汤喝了。”
容玉看着一脸肃严的宋俨明,叹了口气,认命地接过了他手上的汤碗,闭上了眼睛,狠狠喝了半碗,宋俨明又给他喂了两块嫩一点的肉,这花胶鸡的火候恰好,味道虽不及容玉自己做的,但也不差,只容玉这段时日着实胃口不佳,等宋俨明再送到他嘴边,怎么也不肯开口了,只抢过一旁的罐子,拿颗酸梅压下愈发翻涌的呕意,这才缓了一口气,
“妈呀,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宋俨明心怜,将剩余的鸡汤又重新放入温炉里面,摸着他的脸,
“苦了你了。”
容玉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婆子说过了三个月便会好受一点,我怎么觉得这日子无穷无尽啊。”
宋俨明捻了捻他的衣领,
“我已经让张太医开了些方子,正在厨房熬着,等会儿你喝了便不会这般难受了。”
“希望吧。”
容玉想起了那些汤汤水水不免头痛。
他摆弄着宋俨明的蟒带,突然想起今日在街边听到的捕风捉影的传闻,便瞧了瞧他,
“听说,陛下给你赐了好几个美人,是不是啊?”
宋俨明心下叹息,却是促狭地捏了捏他的脸,
“怎么,吃醋了?”
“比我好看么?”
宋俨明佯作思考,“听说有位是西域一等一的美人,等会儿回侯府看看去。”
“美得你!”容玉揉捏着他的脸,将那张英俊端方的脸弄得微微变形,“你知道你脸上写的什么么?”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