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该走了,但她为一介残魂,理应尽最后的价值……
“秋小姐。”
李三晴唤了一声,绽出笑意,“我知你身份尊贵,不缺凡物。三晴无以回报,故愿充作你侍女的魂……”
这是献祭!
秋颜宁大惊,倏地回头,奈何为时已晚。她不信李三晴会不懂这其中意味。献祭之后,便再也入不了轮回了,更何况是替补魂元。
她面露正色,低喝:“三晴姑娘,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我晓得的,可如今我心愿已了,心中再无牵挂了。”李三晴笑得绚烂,已变得与常人无异,只是周身却笼罩着微弱的白光。
说罢,向她行了一礼,身影随之淡去,化作浅色飘入白棠的眉心,独留下一句轻飘的:“多谢……”
消失了。
秋颜宁哑然。屋内气氛死寂,她倚靠在窗边,抱住双臂深深吐了口气。眼见外头雨势越来越大,深深寒意由外蔓延而来,她微仰头侧目往外望了几息,随即又合上了窗。
多谢?头一次有人对她说‘谢’字。多年以来,她曾对多少人说谢,而又有几人谢过她?平日做事也好,为后也好,当年瘟变亦是如此,有诸多诸多,她一直尽自身所能,可终究换来什么?
她自问:这一次,自己行了件真正对的事吧?
良久,兑昌君又开口,语重心长道:“这下好了,你家小丫头的魂又回来了。我知道你惋惜,可你须知,往后这种事你会见更多,比李三晴更甚者比比皆是。天道轮回,生死、灭兴,皆在大道之中。”
这话听似道貌岸然又冷血,可与修仙者而言,何尝不是一番真理?修士便是如此,可心怀慈悲,一时救济,也可置身事外,冷冷旁观大局,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修行罢了。
“不。”
秋颜宁又何尝不懂?听罢只是干笑一声,她没成想自己深思却被当做了优柔寡断。
她一时不免语塞,过来了会儿,才道:“您老多想了,我只是在感叹罢了。”
兑昌君:“……”
“依你所言是我自作多情,哼!我就知道,你是个黑心的小丫头。”兑昌君气得慌,说起话来也更聒噪了,刚说了一半,语调一改,提醒道:“有人来了。”
“小姐!”
话落,便听从外传来呼声,有人推开外门,一阵极大的风顿时涌入。
秋颜宁一见来人,问道:“兰心怎么了?”
兰心携着寒风,额间发丝有些湿漉漉,喘着气道:“家中来客了!夫人特让我唤您,您快去吧!”
青来
都这时辰了,怎么会来客?
秋颜宁暗忖, 眼见外头雨势大, 又已入夜, 况且兰心极少这样, 想能让叫傻姑娘如此急匆匆会是何等人物?时隔太久, 日常繁琐,她已记不清今日来者是哪帮人。
“来的是什么人?”
“我, 我也不知,外头停了好几模样气派的辆马车!”兰心一紧张, 胡乱比划, 结巴道:“但,但夫人叫我来唤您过去。”
难不成是沈家人找上门了?
不, 此事沈家理亏,断不可能有这番声势。秋颜宁面色不觉微凝,穿上厚衣出了闺阁。
“小姐, 路上湿滑,慢些走。”兰心撑着伞, 提着灯笼匆匆跟上。
秋颜宁不觉放慢脚步, 笑着问道:“兰心可知来人的模样?是男是女,多大年纪?”
兰心脸一红, 细声傻笑道:“为首的是两名男子,年龄于大少爷相仿,模样…模样也很俊。”
“哦?”
秋颜宁挑一眉,她可不认得几个年轻俊俏出生大族, 与她又是亲的公子哥。难不成是冲颜华而来?若是这般,她在禁足中理应不用唤她去。
忽然,她步伐一顿,才想起昨夜她做了个梦。梦里,她站在巨树下,昂首一看,发觉树上的叶青翠欲滴,很是青绿。
此乃青梦。
清梦顾名思义谐音‘亲’,若梦见圆瓜圆物便是团圆,而青则与血亲、人亲有关,多半是今日有亲戚到访。梦中之树叶茂枝繁,又听兰心讲到马车贵气,想必是支系众多人丁兴旺的家族,且又与她很亲。
究竟是什么亲,到这时才来?
“宁儿你可来了。”
不容多想,便听苏殷唤道。
兰心合伞,秋颜宁走入中堂,向众人回予轻笑。她收神望去便瞧见位坐右侧的两名男子,要说长的也属上乘,配得上俊俏二字。这二人一个沉稳儒雅,端的是清高自持;另一个则模样有些稚气未脱,显然是不习惯周正姿态,表情僵硬,强压着股浮躁气,眼底甚还带了点……狡诈味,看上去是不好相与之人。
苏殷眼角含笑,忙上前拉着她,一副哄孩子的温和腔调问道:“你猜猜他们是谁?”
“不知这二位是?”
秋颜宁面挂淡笑,心下甚是不解。
其中一人她总觉得眼熟,却又记不起。照理,这般人物她该有些印象,但翻寻回忆,无论当年亦或现在,自始至终她应该不曾与这二人有过交际。
才氏面挂笑容,略显激动,上前与秋颜宁低声道:“大小姐这二位是咱们宁家人啊,都属以字辈,秋宁两家多年未来往,您不认得二位公子也不怪。”
以字辈?她母亲属润字辈,而以字正排在润字后头,如此一算是与她同辈。
秋颜宁当即领悟,垂眸迎道:“不曾见过二位表兄,颜宁此番失礼了。”
“自家人说什么失不失礼,我可不像你以卿哥那么古板。”年纪稍小的少年见了她也很是开心,登时原形毕露,没了正形,嬉皮笑脸道:“再说,妹妹你怎能说我们没见过呢?你我几人分明是见过的。”
“以泽。”
宁以卿对宁以泽甚是苦恼,放下茶盏起身,正色道:“让表妹见笑了。”
宁以卿?宁以泽?
秋颜宁面上如常,心底却掀起惊涛骇浪,她虽不认得这二人外貌,可论这二人的名声——
再过几年谁人不知?她这以卿表哥看似古板性子冷僻,却满怀抱负,为人心善。当年,定国各地爆起一场古怪的疫病,对此定国上下诸名医皆束手无策,为治病救人,宁以卿与另几人不顾疫情整日奔波,安抚病民了解病情,亲身试药以至耳聋眼瞎。虽配出了药方,可长期未好眠本就精疲力尽,再加长期试药也就因此而早逝,死在了回安南的路上。
这也使得悄无声息了二十几年的宁家再被世人记起,原本宁家已退出朝政,却因此再得王室召唤,宁氏一族又一次入朝为官。重归朝堂,宁家的新血,正是她这位表兄——宁以泽。
宁以泽的声望极高,深得人心,尤其是在治洪一事,不过那是在她被废之后。当年瘟变之事,她失了民心,后位不稳,大臣觐见废后提议,其中就包括宁以泽。
回忆至此,秋颜宁眼色不觉古怪,如今的宁以泽简直与多年后判若两人。
脑中回忆稍纵即逝,她异样未外露,笑着回道:“以泽表哥讲话很风趣,哪里是见笑。”
宁以泽闻言乐了,笑嘻嘻反驳道:“听到没!听到没!就你煞风景。”
此话一出,秋家上下被逗笑了,连带着氛围也热络了不少,众人这才知小宁公子是好说话之人。
谈笑之际,秋景云与宁以卿道:“以卿兄,我听以泽表弟所言是早就见过颜宁了?”
宁以卿点头,开了口道:“去年宸台狩猎上。”
秋落鸾拨弄折扇的手一顿,恍然道:“哦!是见过,三妹你可记得?”
“这…好像……”秋锦眠稍加思索,随即软软一笑,柔声柔气与秋落鸾道:“对了,是那帮猎杀人熊的公子!我记得为首的便是二位表兄吧。”
宁以卿道:“正是。那时表妹面对人熊连发九箭,我仍记忆犹新。”
秋颜宁微微扶额,她记得这事,但如今再忆,未免太羞耻做作。
反观秋家一众,闻言为之一惊。秋府上下谁让不知大小姐爱哭性子软,近几日虽性情大变,有所不同,可去年……要让这人与熊对峙,连发九箭,这实在叫人……
宁以泽笑着,狐狸似的眼精明锐利,不经意一提道:“不过,我倒意外三表妹明明如此柔弱,却一箭射中熊的喉咙,那一箭可是穿透了呀……”
“我……”秋锦眠淡唇微启,又垂下眸道:“我是身子不好,但爱练箭术。”
秋落鸾柳眉微蹙,心下不悦,极为客气道:“表哥有所不知,姐妹中当属锦眠箭术最好。”
“是我愚昧了。”宁以泽眼含笑,面带歉意。
秋颜宁端起茶水,不动声色退身暗处,任众人肆意谈论,待旁观了一阵后,唇角扬起浅笑,心道:这小表兄看似随和大咧心思却存了不少。
宁家人突然到访,想必不过是简单做客。自她母亲宁清死后,整个宁氏一族避世,莫说做客,就连国事宴会也极少参与。当初,宁家这帮人,她也才见过两三次。
兑昌君总道命理难改,然而无形中,她已经改了许多事,秋景铄待她的转变、李三晴一案、官吏之事、她与祁秋二人的纠葛、再是宁家人。
如此一想,她不单改了自己的命道,也连同了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