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叶澄不明白,怀化将军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他不过是个小卒子罢了。
怀化将军却没再说下去,他淡淡道:“你回去收拾一下,明日随巡山的队伍一起,去虎啸山替防。”
叶澄微怔,应下:“是。”
……
将叶澄调入虎啸山的巡防营,只是一件特别小的事,但因为是将军开的口,难免在上层将军中流传了一下。
崔阳在屋中擦拭自己的铠甲,将军的一个亲卫突然来访。
因为两人关系好,那亲卫说话也随意:“将军答应了,让那姓叶的小子明日到你的营中来,去虎啸山巡防。”
崔阳愣了一下:“将军之前不是没答应吗?”
“这次在大比的时候碰见了,说了两句话,将军突然就说叫他去。”
“将军是真的想重用他啊。啧,一个罪卒。”饶是对将军非常信服,忠心耿耿,这亲卫也不由得有些嫉妒,“你也是,不防着就算了,干嘛还给他铺路?”
让叶澄离开罪卒营,到虎啸山巡防,是崔阳最先提出来的。
虎啸关,就是得名于这山。此山就在虎啸关外不远,连绵起伏,地形复杂,也是大夏对荣国的一道坚固防线。虎啸山内设有不少岗哨,每过三月,都会换人巡视,防备荣国藏兵入山,大军压境。
按理说,这差事是轮不到罪卒营的,因为大家对罪卒营的人没啥信任,害怕他们跑了,或者通敌什么的。
怀化将军开口,显然不是单单为了叫叶澄去巡个山。这是要叶澄开始熟悉虎啸山地形啊。
崔阳失笑:“他是有本事的人。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将军自己想用他,才答应的。”
亲卫离开,崔阳继续擦拭铠甲,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
流放充军,其实死人是件很常见的事。一半的人都死在了路上,另一半里,大部分也挨不过军队的规矩和训练。每年流放充军那么多人,能活下来十之三四便不错了。
就这样简单随意的一件事,可叶澄偏偏不死,那就只能走别的路子了。
想让他合情合理地死在营中,崔阳没找到什么机会,但若死在山上,倒是有不少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
……
巡山并不是一件好差事。
在军营中,虽说每日训练严苛了点,规矩多了些,但至少住在固定营中,热水热饭都是有的。但在山里可就不一样了,每一处岗哨留十个人,吃喝拉撒都是自己解决,还要出去巡山。
虎啸关的冬季格外漫长,倒不怕什么野熊蛇虫,但虎啸关这个天气,在屋内燃着炭炉,都难免冻得打哆嗦,更别说在野外了。
若是换一个人,突然天降此差,一定大呼倒霉。但叶澄倒还好。
他虽说对军中生活适应良好,但天天待在一片地方,难免也有些气闷,能换一下地图也不错。
更叫他意外惊喜的是,他竟然在山中遇到了季芳泽。
季芳泽并不知道叶澄来了这里,他是出来采药的。
虎啸山地处北疆,但物产却很丰富,平常断不了有山民来采药,打猎,或者砍柴。但这个天气,哈气如冰,入山的人就少见了许多。
季芳泽背着药筐,一路走来,有些疲倦。他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把空空如也的药筐放到一边。
他上虎啸山采药也不是头一回了,但这么倒霉的情况还真是头一次遇见,走了半下午,竟然什么也没找到。别说天麻人参什么的,就连一根柴胡也没看见。
正坐着休息,突然一团阴影罩住了他。季芳泽微惊,猛地起身撤了两步,抬头看过去。
他刚刚靠着的那棵树上,一人正用腿攀着树枝,倒吊下来,头发一晃一晃的,眼中全是笑意:“抢劫。”
季芳泽眼中顿时染上光彩,他努力压下上翘的嘴角:“没钱。”
叶澄从树上跳下来,围着季芳泽转了几圈:“没钱就给点别的。”
季芳泽把空筐子给他看:“什么都没有,药也没采到。”
没采到药这件事,季芳泽一开始只是有些惊讶,倒也没什么失落。但现在看到叶澄,他竟突然觉得,没采到药,也成了一桩了不得的委屈事。
叶澄微惊:“这么惨啊。”
他知道这里已经算是山的内部了。季芳泽一路走过来,竟然什么也没采到?
“不过每一行都有规矩。”叶澄非常诚恳,“我不能因为你可怜,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你。以后山头的生意还怎么做?”
他倒是挺自然地就适应了山大王的角色。
叶澄绕着季芳泽转了两圈:“我看小师傅长得倒是如花似玉,貌比潘安的。正好我家大业大,兄弟无数,还缺一位压寨夫人。”
按照叶澄的想法来说,这个时候季芳泽就该义正言辞,奋力抵抗了。但季芳泽显然和叶澄拿的不是一个剧本,他很淡定地点点头:“那就走吧。”
“不过我得先干活。”虽然这位小师傅并不抵抗,但叶澄还没到见色忘公的地步,他摸了摸鼻子,“小师傅乖乖站在这里不要动,等我巡完山,再把你绑回去成亲。”
第56章
小师傅并没有像叶澄叮嘱的那样, 乖乖站在原地等待, 而是错开了几步, 不远不近地跟着叶澄,大概是怕这个好不容易出现的“山大王”跑了。
叶澄注意到季芳泽在身后,也没回头,只是稍稍放慢了脚步。两人一前一后,在山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叶澄毕竟是横插一杠的外来户, 暂时还没有和同住的几个人建立起深厚感情。所以他每次出来巡山,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山中巡防, 虽说条件艰苦了一些, 但自由度也大。上午下午各两次的巡防, 只要你做完了, 和另一处岗哨交接,就没有更多的限制。一般这种时候, 大家都愿意早点回到房子里去, 外面太冷了。
遇到季芳泽的时候, 叶澄基本上已经快结束今天的工作了, 所以他很快就到了另一处岗哨的范围,然后和季芳泽并肩往回走。
冬日的山林,并没有太多的危机,只是格外地冷。
季芳泽平常就很白, 今日看着,却格外少了几分血色。叶澄心头微动,摸了一下他的手, 竟是冰凉。
叶澄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你要找什么,写个单子给我,反正我现在每天都在山里面闲转,顺便给你找了,到时候捎回去。你早点回去,这两天别再上山了。”
这山上确实冷,之前那场大雪,现在还在山间留着痕迹。叶澄自己就住在这山里,对山间的寒风深有体会。他有外挂加成,巡山的时候,偶尔都会觉得有些冻人。何况是看上去不太康健的季芳泽。
季芳泽却摇头:“你不是说,要把我抢回山里,做压寨夫人吗?”
叶澄换了副表情,语气中满是被生活逼迫的无奈:“实话说了吧,其实这山头不是我的。我就是个大王手下的小喽喽,自己都吃了上顿没下顿,实在养不起另一个人。你就下山回家去吧。”
季芳泽将笑意藏在心底,面上却眼睫微垂,一副认命的模样:“但我家中门风保守,你既然抢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了。穷点也没关系,我可以采药养你。”
叶澄提着季芳泽的空筐子,往下倒了倒,什么都没倒出来,非常直男地嘲笑自己的男朋友:“靠这个养我吗?”
之前来虎啸关的路上,两个僧人白日不和他们同行,后来到了虎啸关,叶澄也就过年那几天和季芳泽接触过,所以他还真没和季芳泽一起采过药。如果季芳泽一直都是这么非,靠他采药,两个人非得饿死在山上不可。
叶澄同情地拍了拍季芳泽的肩膀:“要是运气不好,就换个行当讨生活吧。”
这种收益主要看脸的行当,不适合非酋。
季芳泽有点不高兴了,反驳道:“我才没运气不好。”
只有今天没采到药,但今天明明是特别幸运的一天。
叶澄却不在意他的话,很自然地拉起季芳泽的手,两人找了处避风的地方坐下。在山林内不能随意生火,叶澄便紧紧和季芳泽挨着,又搓了搓手,将热意腾腾的手,贴在季芳泽冰凉的脸上:“快说,都要采什么药。”
季芳泽感觉着叶澄指尖的温度,眼睫垂下:“是很要紧的药,又少见,还是我自己找吧。”
当然不是什么要紧的草药。
惠和大师是真正的高僧,眼里看见的都是寻常人家的苦难。纵然大夏相对富饶,但也仍然有穷苦百姓看不起病,惠和大师遇到了这种事,除了免费看病,也断不了舍药,所以才会常常在山林间采药材。
季芳泽倒没有菩提救世之心,只是他跟在惠和大师身边,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叶澄不在他身边,他没什么事做,便又捡起了旧日采药的行当。
谁知会在山上遇到叶澄。看来师父说的还是有点道理的,果然结善因,能得善果。
季芳泽决定把这个善果发扬光大:“我打算在山里住一段时间,赶在春天前,多采些药。”
叶澄一怔,不太赞同:“山里哪有地方住?”
他知道夜里的虎啸山有多冷,几乎滴水成冰。季芳泽又不能住进岗哨的营房,若是露宿,真的会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