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雪回无言以对,很乖巧地“哦”了一声,挠了挠脖子往外走。
到了茶餐厅,孟雪回挑了靠窗的位置,管侍应生点了一客奶冻,这小食口感冰甜还不用担心融化,他可以一边等人,一边坐在这里慢慢吃。
这个点,店里的来客并不多,许是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零零星星的只有两三个回家午休的中学生过来点餐。
老板娘是个微胖的上海女人,看到孟雪回坐在窗边扇风,搓着围裙走过去问道,“小哥,外面太阳这么大,给你把帘子放下来好伐?”
“啊,不用了,我坐这里等人,帘子一拉就挡视线了。”孟雪回谢绝了她的好意,望了望盘子里的奶冻,目光很是期待,“老板娘,你这儿有冰杨梅卖吗?”
“噢,有的有的。”老板娘笑呵呵地在围裙上擦了一把手,连忙叫人去拿。
杨梅上桌,个个大而鲜,外面还冻着一层糖水冰,孟雪回瞧了瞧,那是相当满意。他正准备抱着碗嘬一嘬,哪晓得勺子没抄好,到了嘴的杨梅掉了个头,骨碌碌地滚到了地板上。
孟雪回痛惜得倒抽了一口气,目光跟在杨梅后面蹦蹦跳跳地在地板上做抛物线运动,最后停在了一双磨出毛的皮鞋尖前。
他抬头,跟鞋的主人对视,对方掸了掸身上灰扑扑的工人服,摘下了头顶的竹编凉帽。
“孟少,两年不见,可还好。”汉子抬起一张黝黑的脸庞,走上前冲他笑了笑。
北平那边避而不见的老朋友,终于有一位跟他碰上了面,孟雪回一绷下颚线,低头跟人错开目光,“洪晋江,你在我周围观察这么久,何必装作偶遇的样子。”
名为洪晋江的黝黑大汉,道了一句“失礼”后,拉开凳子在他面前坐下。孟雪回皱着眉头放下手里的勺子,已无心情再去享用美食。
“我看孟少在上海的生活这么拮据,可曾后悔离开北平?”洪晋江手指点点桌子,语气很感慨。
孟雪回抬头看他一眼,坚定地吐出两个字,“不曾。”
随即,他不待洪晋江开口,抢在前面补充道,“你们不来打扰我的生活是最好。”
洪晋江笑了笑,显然没把这话当回事。
孟雪回头疼的厉害,扶额长叹道,“当初大家把话说的很清楚,既然走不到一条路上去,那我自退师门就此离开北平,出去当个三流记者糊口也罢。这些年,老爷子给的我都还回去了,你们还想怎样?”
“先生猜的不错,孟少果然还是介意。”洪晋江对孟雪回的反应并不意外,话里顿了顿,继续往下补充道,“以前年轻气盛,为了争个体面跟你不对路,后来想想是我不应该。不过,这次来找孟少倒也不是我的意思。先生这辈子孤家寡人,独有你这么一个得意门生,我不想他在后半辈子留有遗憾。”
说罢,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支崭新的派克钢笔,放在桌面上往前推了推,“先生希望你能回去。”
孟雪回看到钢笔睫毛一颤,抿着嘴唇没有吭声。
洪晋江看他绷紧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趁热打铁道,“先生这些年不止一次差人联系过你,甚至是暗中庇护着。我想孟少应该心里也清楚,两年前白家工厂那件事,到底是谁在背后帮你善后。”
孟雪回不说话,因为这当中迂回他的确是心中清楚的。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下个月月初,我会带上出发的船票在旧民巷等着孟少。”洪晋江直截了当地替他定好去路。
“有劳你过来传话,不过不用费心了,我是不会走的。”孟雪回伸手把派克钢笔推了回去,语气很坚决,这回要断就要断干净,当初话说得那么明白,回过头来受人恩惠不算本事。
洪晋江叹了一口气,“孟少还是再好好想想吧。”
孟雪回,“当前你我二人的冲突只不过是引子,但在北平的大环境下,最后同人不同路也是必然结果,强留不来的。”
洪晋江点点头,这一点他心知肚明,只是顾及到老爷子的感受,还是来上海找了孟雪回。
“既然来了,好好坐着喝点东西吧。”孟雪回摊开了酒水单子。
洪晋江摆摆手,把帽子重新扣上了头顶,右手在口袋里摸索,“我是奉命过来请你的,就这么结束了想必回去交代不了,样子还是要做的,还请孟少给我行个方便。”
说罢,也不待孟雪回作答,就手把自己抄在小纸片上的联络方式压进了盘子底下。
孟雪回目送他离开,等人消失在视野中,方才从盘子底下抽出小纸片,握在手里心情复杂。
窗外蝉鸣不绝于耳,他心不在焉地吃完一碗冰杨梅,终于等到了秦慕白。
“秦哥!”孟雪回听到汽车鸣笛,把零钱放到桌上,不等秦慕白进来找他,殷殷跑出了门。
“等急了吧,来,上车。”秦慕白摇开车窗冲他笑了笑,蕴秀的桃花眼藏在玳瑁墨镜后面。
“没呢。”孟雪回很自觉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一边摇车窗一边开口问他,“秦哥,你下午上哪儿去了啊?”
秦慕白笑而不语,只曲起手指在他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还说没等急,我的小管家。”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孟雪回无奈反驳,不晓得秦慕白在卖什么关子。
车子带上油门开始往前跑,拐到街头却不是回酒店的方向。孟雪回簇簇眉头,心中更纳闷了,“我们这是去哪里?”
“新家。”秦慕白言简意赅,自作主张把这句话里的称谓剔掉,他希望这家里的主人会有两个。
孟雪回听了这话倒没往下多想,他只回忆起了秦慕白有叫人留意过搬家这回事。
“放在酒店的行李,上午已经差人打包送到地了,你不用操心,直接跟我住进去就好。”秦慕白替他宽心。
孟雪回点点头,很舒坦地靠上椅背伸直了腿,微风吹进来拂动他的额发,衬得眉眼温柔。
秦慕白购置的新家坐落在市中心的花园区里,墙实院阔,还特地建有车棚,是座挺别致的小公馆。
“走,进去看看。”秦慕白拍了拍他的肩膀,站在原地目光宠溺。
孟雪回眼睛盯着院子里的琳琅花木,期待地点点头。
秦慕白购置的这套宅子价值不菲,然而走到里面却不闻一丝铜臭味。室内装潢得清清爽爽,木质的家具古朴雅致,确是一栋不落俗的中式洋楼。
孟雪回跟在后面东张西望,一路参观到二楼,觉得新房子哪儿哪儿都好,唯独布局有点奇怪,也不知房主是怎样想的,居然把楼里的两间卧室给墙并墙地挨到了一起。
“靠浴室的那间卧室是给你准备的,因为新装修还有点东西没置办好,这两天就先睡我那里。”秦慕白拉开门把,给他看了一眼,宽敞的房间里窗帘只装了一道,果然还在装修中。
孟雪回没吭声,偏头看了看二楼客厅的沙发,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被秦慕白给抢了先,“这边树多,晚上太阴凉,挤沙发上要受冻。”
“好吧,谢秦哥。”孟雪回挠挠脖子,环顾四周有感而发道,“现在上海的好房源难寻,能挑到这处来住,必定要大费心思。”
秦慕白不可置否地点点头,“原房主是季老板的一位熟客,因为不打算继续待在上海,所以把房子慷慨卖出,正巧叫我捡了漏。”
孟雪回听了这话,当即叹服地赞了一声,“季老板果然主意多。”
秦慕白开口笑笑,把手搭上他的肩膀,心中暗道,最重要的是这番辛劳成果能得小跟班的喜欢就好。
两人喜迁新居索性就没往外走,只在傍晚时分,到门口的小餐馆里打包饭菜回家吃。
孟雪回饭后消食,四处溜达了一圈,觉得有些口渴,眼睛瞄到秦慕白去洗澡之前收到木架上的玻璃瓶,心里痒痒。直觉告诉他这玩意一定是外国来的高级饮料。
孟小跟班是个敢想敢做的人,当下便踏步上前验证想法,瓶子到手,他研究了一下英文说明,发现包装纸上依稀可辨“洋醋”二字。
洋醋未必就是醋,万一就是酿造果饮呢?本着这样的想法,孟雪回无知者无畏,看着瓶子小巧,直接拿出来当汽水喝。他起了瓶塞,咂摸一口,甜的,咕咚咕咚又喝两口,品出了一点微薄的酒气。
被错认为果饮的“洋醋”,实乃是秦慕白收集来的鸡尾酒。这酒口调柔和,初时喝了没甚感觉,只是后劲过大不宜饮多,往往装在高脚杯里抿个一两口过瘾就行。
但孟雪回显然不知这层信息,于是等秦慕白洗澡下来找人了,便看到小跟班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抱着一只洋酒瓶子上下颠悠。
他走上去拿起酒瓶子检查,发现孟雪回连手心都是烫的。
得,小跟班果然犯了傻,把一整瓶鸡尾酒全给喝了。
秦慕白放下酒瓶,把人从地上拉起来,孟雪回赖唧唧地还不想起。影帝老板十分无奈,只得亲自上手把人抱离地板。
“秦、秦哥,这汽水哪儿买的,真带爽劲儿!”孟雪回大着舌头拍他肩膀,呼出的热气直往秦慕白的脖子上飘。
“香港。”秦慕白被他呼气呼得心猿意马,脚步一转把孟雪回放到了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