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白放下电话冲他耸耸肩,这份道别怕是送不到叶德利的手上了。
叶德利这一走,起码有两个人要遗憾。秦慕白的身边好歹有个孟雪回,而成演没了舅舅的陪伴,整天恹恹地待在叶公馆里,提不起半分精神来。
他本就是缺乏安全感的孩子,身边又没有同龄玩伴,日常在家除了一个照顾自己衣食起居的奶妈子,最依赖的就是叶德利这个舅舅。
这天,中午吃完饭后,奶妈子把他哄到床上睡觉。哪晓得前脚刚走,后脚成演蹬了被子,默默抱着自己的积木筒,蹲在叶德利的书房门口搭房子。
奶妈子中途上来走了一圈,看到被窝里没了人,四处一找发现成演可怜巴巴地蹲在地上摆弄积木,登时就心疼了。
“舅舅什么时候回来?”成演看到她来,仰起小脑袋问道。
“快了吧。”奶妈子知道东家出去忙生意了,一时半会回不来,为了哄住成演只能含糊其辞。
成演听这话听多了,不容易骗了,两只眼睛亮晶晶的,蹲在原地撅起了嘴。
奶妈子怕他开口要人,连忙给出安慰,“下午太阳不晒的,我们出去逛大街好伐?”
成演手里抓着一块积木,听说奶妈要带自己上街,淡淡点了点头。奶妈子疑心小少爷被闷坏了,背过身去默默叹了一口气,回房去取成演的小凉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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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洋芋片
临走前,奶妈子去账房领了二十块。家里的汽车坐着头发晕,为不受这洋罪,她干脆从门口叫了辆黄包车过来,带着成演上了街。
到了外面诚然是热闹的,可成演小小年纪,有着不符天真的多愁善感,任他万紫千红的新鲜物事,落在眼里依旧是无趣。
奶妈子抱着他往前面的公园走,正巧碰到一群小学生结伴从旁边的西饼屋走出来,一个个手里拎着花花绿绿的零食袋子,晃得里头的玩意儿哗啦响。
成演闻声转头,目送着小学生从身边经过,奶妈子看到成演的视线被吸引了过去,以为他是馋人家手上的东西,便走上去拦了一个小胖子问道,“哥儿,你们这手上拿的吃的叫什么?”
小胖子不怕生,把零食袋子抓在手里抖了抖,拿起一片薄脆的圆片亮给她看,“这是洋芋片。”
奶妈子见识有限,不晓得洋芋片为何物,看这稀奇样子料想应当是外国零食,便颠了颠手上的成演,柔声哄道,“走着,咱也去吃一个。”
西饼屋就在公园旁边,紧挨着入口的一棵大松树,不少人聚在那块视野开阔的风水宝地歇脚,那里头有相当一部分是外乡装束的糙老爷们。
奶妈子脑后挽着小圆髻,走起路来一对金耳环随着脚步来回晃悠,很衬她福相的粉脸。
这样一位富人家的年轻女佣,抱着孩子从人跟前走过,脚步利索,长得又白净,看得树下那帮外乡爷们眼馋,有两个胆子大的,居然还流里流气地冲妇人吹了一声口哨,端的是一副上不得台面的痞子相,
奶妈子是顶要庄重的人,心里又沉得住气,目不斜视地抱着成演走进西饼屋,连个眼色都不惜得使。
进了门,店里挺热闹。卖零食的柜台因为人多需要排队,奶妈子预先找了个空桌子把孩子安置好,随后自己刚一坐下,就立刻有侍应生拿着菜单走过来了。
“太太跟小公子想点什么?”
奶妈子听他这么称呼自己,嘴上“哟”了一声,连连摆手道,“这是我们东家的孩子,我哪有这个福分当人家娘。”
新入职的侍应生判断有误,动手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句“抱歉。”
“你们这儿有个什么洋芋片卖吗?”奶妈子问道。
“有的,现在人比较多,您先点些别的吃着吧,等排到了位置我再给您送过来。”侍应生回答。
奶妈子听了这番暗示,不好意思白赖在人家的座位上歇脚,眼睛一瞅对桌人家的简餐,冲侍应生指了指,“就要那。”
侍应生抄上菜单,依样给她端来了一份简餐,餐盘里放着一碟意面跟一块三明治,另贴心附上一双筷子。奶妈子东西来了,先拣了那碟意面喂成演,可惜少爷不肯赏光,自己伸手到盘子里拿了三明治开始啃。
奶妈子舍不得浪费,自己把意面端过来吃。她抄起筷子卷了一口尝了尝,咂摸到了拌在里头的生菜丝跟沙拉酱,很勉强地把东西吃完。
附近的餐桌上有人在抽烟,成演抱着杯子喝了一口牛奶,被呛得咳了一声。奶妈子走过去替孩子拍拍背,眼睛扫向一处角落,有个男人拎着报纸坐在那里吞云吐雾。
奶妈子皱皱眉头,看到侍应生走了过去,男人似乎是个和善脾气,一经过提醒,立刻在碗里掐了烟。
“什么时候回家呀?”成演仰着小脸问。
“等会的,马上洋芋片就来了。少爷,你在这里乖乖待一会儿,咱等吃的来了就回家。”奶妈子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薄汗,神色有些不自如,她吃不惯洋吃食,眼下要闹肚子了,不得不去解手。
这外面公园里头有个旱厕,出门直接右拐就行。奶妈子起身向侍应生招了招手,让他代自己照看下孩子。
角落里的一道目光尾随着她走到门口,等人出去后,又重新收到手中的报纸上。
店里客人一多,侍应生被领班催去传单,成演不是好动的性子,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倒也叫人放心。
奶妈子不在,成演倒也没有很惊慌,只低着头在桌上摆弄餐具,一只做成花朵形状的塑料托盘骨碌碌滚到了地上。他侧过身子,小脚一晃,保持着险伶伶的姿势想要钻到桌子下面去捡,一双大手及时把他托上了凳子。
“毛孩子,长点心。”手的主人嘴里叼着一支雪茄,抬起粗砺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脑袋。
成演皱了皱鼻子,下意识地歪过了头。他不认识面前这个男人,该有的警惕一分都不会少。
男人伴着一口生硬的上海话,凑过去低声说道,“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叶成演,要不要跟我去见你妈妈?”
成演听到话里那两个久违的字眼,抿了抿嘴唇,抬头看他。
“不骗你。”男人摊开手心,里面有一颗水果糖,“你跟我走,就能见到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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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晴天,外面阳光四溢,白公馆的二楼窗帘却被拉的严严实实。
苏玛珍端着一杯热牛奶上楼,看到男人已经从床上起来了。近来,白范达的精神很不好,青天白日的都得进卧补眠,
苏玛珍把牛奶端到他面前,白范达眼皮不抬,声音沙哑道,“放着吧。”
“老板,今天就别出去应酬了,待在家里歇一歇吧。”苏玛珍听到身边这人开始咳嗽,把手放在白范达的背上,替他顺了顺气。也许是因为换季原因,容易使人心情浮躁。入秋之后,白范达晚上睡不着,能在小客厅里坐一整夜,把清早上来洒扫的仆妇吓了一大跳。
苏玛珍问他,只说是头疼,叫家庭医生过来查看,也说不出个病理。
白范达毕竟不再年轻了,苏玛珍不忍心看他一日日地伤神憔悴下去,便每天偷偷在他的睡前热饮里放了一粒促眠的药片,等白范达喝下去晚上就能睡得很踏实。
靠药物辅助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苏玛珍为了避免副作用,断断续续地给他用了两周,但药一停又立刻恢复了原状。
“玛珍,去给我兑点枇杷膏来。”白范达胡子拉碴地指了指喝空的牛奶杯子,脸上咳得通红,他知道这病症的来源始于心事,可他却没有心药医。
苏玛珍应了一声“好”,起身的时候,看到白范达的头发丝上沾了冰碴,一看就是去过地窖了。
她垂下眼帘,默不作声地拿枇杷膏去兑润肺的糖水,白范达扶着额头,摸到了自己一头的冷汗。他揽紧了身上的睡袍,走进浴室去放热水。
于是,等苏玛珍煮好汤水回来的时候,又看到了往昔那个高大体面的老板。
白范达剃了胡子,换上一身新睡衣,拍了拍沙发上的空地,让苏玛珍坐到身边来。
“老板,趁热喝吧。”苏玛珍把枇杷糖水递到他手上,督促着白范达喝光。
白范达接过汤碗喝了一口,甘甜的热气氤氲到了五脏六腑,很对他的口味。但他喝了两口,却又放下了。
“阿琛冷不冷?”
这话脱口而出,叫人听了几乎有些莫名其妙。苏玛珍安慰似的揉了揉他的心口,等白范达的情绪稳定下来了,靠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老板,刚才我下楼的时候看到姓华的把小少爷带过来了。”
“哪儿呢?”白范达想起了这回事,坐在沙发上抬起了头。
苏玛珍揉了揉他的肩膀,“小少爷在花园里,我怕他吵着您,找小丫头带着呢。这个年纪的孩子,来了新地方难免要认生的,一来就在哭,哄也哄不住。”
白范达闻言,掌心一颤,拉开她的手走到窗前,掀开左边那道遮光的薄帘,果然看到一个漂亮的幼儿坐在花园的石凳上,一边啜泣一边抬起手背抹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