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看着郡主笑着给她投的眼色,虽极其不情愿,却也还是没出息地取下了鼓鼓囊囊的荷包,朝小厮道:“喏,拿着,然后再到门口我们的马车那儿,再叫几个人过来。”
不多找几个人来团团围着,她真担心会有人不小心冲撞了郡主。
见小厮已急急去办了,容成瑾也懒得管柔杏的鬼主意,她长袖一摆,便绕过人群入了座,柔杏见此,也只好无奈地紧紧地跟了过去,生怕稍稍离远了半步,她的郡主就会出什么事。
容成瑾笑盈盈地硬是拖着百般推辞的柔杏坐到了她的对面,然后很快,一个纤细的青色身影便抱着琵琶自后头缓步走来,摇摇曳曳,步步生莲。
容成瑾浅笑着微微抬头看着陆兰琛那清艳的容颜,一时间也是忍不住在心中偷偷地想,那书中所说的以玉为骨,以冰为肌,以花为神,以月为魂,大抵,就是说的陆姑娘这般绝世姿容吧。
她过去,也并非是没见过什么乐师伶人之类,毕竟,这大户人家里头若是有什么喜事丧事,又哪能少得了他们呢,她只是从不曾见过似陆兰琛这般,明明寄生于红尘,却偏偏能如此纤尘不染的乐女罢了,以至于她现在对陆兰琛是又是好奇,又是怜惜……
……
陆兰琛木着一张脸,走上了台,然后,一眼便看到了那个与整个杂乱的氛围完全格格不入的妙龄女子,她并未费心打扮,只脸上略擦了些胭脂,添了几分气色,她的服饰,也并不多么华美,却依旧遮不住她的光华夺目。
陆兰琛心下委实慌张不已,脸上却是一丝惊讶都不露,她微微低着头,也不说话,只是朝着众人欠了欠身,便坐了下来。
这几天,不管那安姨怎么一哭二闹三上吊,怎么拿着其他的姐妹威逼利诱,她都没有出去,只是整天一个人静静地想着。
虽然,她现在已经完全想不起自己当时都在思索些什么了,但应该也不外乎是在抱怨,怨自己,怨父母,甚至怨这个世界。
偶尔,也许还会突然就想起容成瑾那长开了,也成熟了许多的秀美容颜。
经过这几天的沉思,她已经是彻底看开了,她再也不要露出那样惊慌失措的神情,也再也不要特别地看待容成瑾,一别这么多年,她几经转卖,改名换姓了几次,不如,就索性真的活成另外一个人吧。
她不要再与容成瑾有任何的联系了,毕竟,她们一个是那高天皓月,一个却是低如尘埃,本就不是一路人。
就像她们当年的相遇,那真是个错误,而她满心欢喜地跟着温柔善良的容成瑾回家,那便更是大错特错。
像她这般能一把克死全家的人,早该明白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祸害的。
如果她能早些明白就好,那样,当容成瑾朝她伸出手时,她就可以立即逃离。
毕竟,她是真的不该,不该因为它在那漫天的冰雪里,用温暖化开了她几乎结冻的心就迷失了自己。
她真的已经后悔了,今后再也不会了,她不会再因为贪恋这样美好的温暖而奋不顾身地靠过去,以至于最后害了别人害自己……
她正如此想着,台下却是又有人喊起来了,“兰琛姑娘,今天又是要弹个什么绝活曲目啊?”
想着台下坐着自己最惦念又最害怕遇见的人,陆兰琛竟是连假笑也维持不下去,听得这样的话,只觉烦不胜烦,她的手在琵琶弦上扫过,响起一阵急促的脆响。
然后,她平淡着开口道:“阁下抬爱了,不过是些陈词滥调罢了,算不得什么绝活。”
闻言,正在后头偷偷听着的陆槐安顿时是心口一疼,险些就这么昏死过去!
她见陆兰琛最近古里古怪,唯恐她会不听话,便自顾自跑了过来看看,结果便刚好听得这个刺头竟也不怕得罪人,居然将这刺人的习气给带到了台前,脾气这般坏,今后若是再这般下去,还怎么让人心甘情愿进来听曲儿!继而从他们兜里掏银子啊!
她正在后头忧心忡忡地想着,然后,便只听得陆兰琛又道:“那么今天,兰琛就献丑,为诸位弹奏一曲《汉宫秋月》吧,手伤初愈,难免生疏,还望诸位海涵。”
去你的《汉宫秋月》!陆槐安恨铁不成钢地想,这么好的日子,你哀怨悲愁给谁看呢!人家花了大把银子,是来找乐子的,可不是来感受你的无可奈何、寂寥清冷的。
她正牙痒痒地想着,一阵清琮琴音便已随着陆兰琛的动作倾泄了出来,她到底是弹了几十年琵琶的,听着听着,也是不由得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这年纪轻轻的姑娘,究竟是哪来的那么深重的愁。
陆兰琛当初于清风楼初次现世,便是艳惊四座,自然不是仅凭着一副好容颜,她的一手琵琶绝技,也确实称得上登峰造极,这《汉宫秋月》明明还是那曲《汉宫秋月》,在她手中,却仿佛是有了灵魂,凄凄楚楚,哀伤至极,明明如今尚是阳春三月,却是让人都感受到了初秋的萧瑟凉薄。
容成瑾静静在台下看着,听着,心头一颤,竟是险些落下泪来,她竟从不知自己居然有着这般感性的时候,以至于一曲终了,都半天没能回过神来,那呆头鹅一般的模样,与其余众人如出一辙。
也不知过了多久,众人才终于是回过了神来,一时间,叫好声不绝于耳。
一曲哀怨舒缓的《汉宫秋月》奏完,陆兰琛也仿佛是已经疏解了几分不忿一般,脸上的神情也顿时便显得没那么僵了。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她略加思索后,便又给面子地奏了几个活泼生动的曲子,琴音轻脆明快、如玉珠落盘,妙趣横生。
很快,小半个时辰便过去了,然而众人高声嚷嚷着,依旧是一副意犹未尽的神态,毕竟这难得的美人配难得的美曲,又有谁会嫌腻味呢。
只是可惜,这乐曲再好,也终究有结束的时候,今天若不是因着陆兰琛前几天挂病,总要有点表示的缘故,依陆兰琛这脾气,才不会遂了这些人的愿多弹几曲,再弹下去,估计都要有人跑过来拦了,毕竟,若是累着了陆兰琛或磨着了人家的手,她便又有理由消极怠工了。
今天的陆兰琛,确实是难得的淡定,竟是硬生生忍住了,一个眼神都不曾抛向容成瑾,容成瑾见陆兰琛抱着琵琶只福了福身便是又要跑开,她心下一急,想也没想,便连忙站起了身,推开柔杏朝着人家走了过去,横竖她今天不在楼上隔得天远的雅间了,如今两人的距离就这么一点远,追起来倒也颇为简单。
这若是旁人的话,小厮们估计早就拦了起来,就算是想同人家姑娘说话见面,也不是这么个横冲直撞的见法啊,若是当真有心,不如给点银子,叫他们这些人来引见,若是人家姑娘愿意见,自然就给请进去了。
可容成瑾,他们光看着她头上一左一右垂着的两支长长的珍珠步摇,颗颗珍珠都是一般大小,浑圆细腻,泛着柔光,便知这绝非普通人家的小姐,不是他们能拦的,更何况,他们看着那几个身长八尺威风凛凛还腰间配刀的侍卫,瞬间更是膝盖都给吓软了,他们敢保证,他们若是当真碰到了这位姑娘,一双手都得被砍了去,不如就当没瞅见吧。
“陆姑娘,请留步呀。”在跟着陆兰琛穿过了门隔绝了嘈杂的人群后,容成瑾如是说道。
第十二章
闻言,陆兰琛不禁顿了顿,这容成瑾,跟着她走做什么,平时远远看着就足够令她头疼了,若是再来面对面……
她不禁又加快了脚步,横竖这儿姓陆的又不止她一个,就当她根本不知道容成瑾在喊谁好了。
见陆兰琛竟然不搭理自己,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追了上来的容成瑾也是本能地觉得,自己作为郡主的权威被冒犯了,她不愿让自己功亏一篑,提着裙摆,便小跑了两步到了陆兰琛身边,伸手拉住了陆兰琛青色的袖子,用略显急促的声音说道:“陆姑娘请留步。”
陆兰琛方才弹了那般久的琵琶,整个手臂都早已是绵软无力了,经容成瑾这么一拉,怀中琵琶都是险些脱了手。
陆兰琛唯恐会摔了它,忙是又将它给抱牢了些,她本想着扯出袖子继续逃跑,可是,她想着容成瑾不过跑了两步便已是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又开始有些不忍了起来。
于是,她压抑住内心的慌张,用依旧稍显冷淡的语气问道:“姑娘找我何事?这儿,可不是客人们该来的地方。”
见她终于肯同自己说句话了,容成瑾莞尔一笑道:“我只是觉得与姑娘一见如故,很是投缘,也不知,我可否有这个荣幸,能与姑娘交个朋友?”
闻言,陆兰琛眉头一跳,突然便有些想笑,这难道是在有意试探她么?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琵琶,抿了抿唇,道:“姑娘可知,在那外头,每个人都觉得与我一见如故,也每个人都想要同我做个朋友,我若是挨个答应了来,估计是连吃饭的时间都要没有了。”
这话显然是在拒绝,却说得很不客气,故而才一出口,陆兰琛便已开始在心底暗暗后悔起了自己的口不择言,她平日在里面对秋坠儿绘簪儿之流时,从来都不肯好好地说话也就罢了,怎的如今又见到了容成瑾,竟然也是没忍住就出言不逊了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