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有些惊讶的,虽然,她的兰琛姐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说话也鲜少有好听的时候,但她却一直都知道,兰琛姐的心,其实是很温柔的,所以哪怕是在面对她,一向都笨手笨脚、又脑子不甚灵的她,总是惹兰琛姐生气的她,都从不曾出手打骂过,甚至,还会不着痕迹地在安姨那儿袒护着她,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
可如今,她瞧着兰琛姐看向自己的气愤眼神,却是忍不住开始害怕了起来,她是不是即将失去她曾经面冷心热的好姐姐,然后迎来一个面冷心冷的新姐姐了……
柔杏之前在一旁静静瞧了半天她们的闹剧,如今见她们都傻站着不说话了,也是有些纳闷,她转过头,瞧着抱着琵琶的陆兰琛那还在气呼呼的样子,暗暗撇了撇嘴,便打破了沉默道:“陆姑娘,郡主跟你说话呢!”
他们本以为,到了这份上,陆兰琛应该讲清楚一切了吧,然而,在这样事实都已经摆在了眼前的情况下,陆兰琛却依旧还在执拗地否认:“我……我真的不认识您。”
见此,容成瑾嘴角噙起了一抹笑意,又看向了秋坠儿道:“小姑娘呀,你家兰琛姐姐她,当真跟你说过我是郡主?”
跟郡主挨得这么近对起了话,秋坠儿也是顿时心跳如擂,她想着想着,在怯怯地看了一眼陆兰琛后,又连忙开始否认了起来,“我不知道这些,大约是我记混了,最近,那说书的李先生的儿子在教我认了些字后,便时常借我些书看,我最近看的书,讲的都是些帝王将相,里头全都是什么公主郡主的,故而,我的脑子就整个乱了套了。”
这欲盖弥彰的一通话大约是秋坠儿这辈子编瞎话编得最快也最灵敏的一次,只是美中不足的是,她显然把对方给当成了个傻子。
陆兰琛也是再也听不下去她的胡说八道了,于是,她索性快步上前,二话不说便把在怀中抱了半天的琵琶给硬塞进了秋坠儿的怀里,“快替我去收好,我来解释。”
听得此言,秋坠儿如蒙大赦,兰琛姐姐果然还是很疼她的!
她抱着琵琶就想跑,结果容成瑾还没有放过她,在她身后道:“小姑娘,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看过的都是些什么样子的故事呢,居然能你沉迷得,都分不清是真假还是虚幻了,我很好奇。”
闻言,才刚迈出一个大步的秋坠儿差点就脚一崴平地摔了去,这瞎话当然只是瞎话了,她整天忙里忙外的,最近都有一段时间没去蹭着听先生说故事了,而且,她从前都只知道些什么来着,才子佳人的故事?传了几百几千年的典故故事?还有,什么打打杀杀的侠义故事?
她是越想头越大,最后,只好挑了个才子佳人故事道:“无外乎是些穷书生上京赶考,被什么公主郡主宰相小姐看上,两人一来二往的,便看对眼了,开始偷偷见面,互诉衷情的故事,而且,这故事里,还一定要有个与小姐门当户对的富家大少,和看不起书生的老爷夫人,几番棒打鸳鸯,待到穷小子终于高中状元之后,方才扬眉吐气,再十里红妆地迎娶人家为妻,哎呀,太俗气了,不值一提啦。”
容成瑾听得一愣,差点都快忘了自己问话的本意了,在家中时,她自然是从不曾看过这样的书,但是,这也并不妨碍她理解这些故事的其中深意,寒门学子中,能够出人头地的,毕竟还是少之又少,确实还是写个故事做个美梦比较实际啊。
不过,她也不是太在意这些恶心人的东西,她与这小丫头说了这么几句,也已经差不多算是摸清楚了这小丫头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了。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又惊又怕的秋坠儿,道:“小姑娘,你是不是觉得,你已经完全骗过我了?”
闻言,秋坠儿膝盖一软,瞬间就跪了下来,“郡主娘娘,别杀我。”
看着秋坠儿这没出息的样子,陆兰琛上前拖着她的手臂,就将软趴趴的秋坠儿从地上又给硬拽了起来,对着容成瑾小声道:“你不必再盘问她了,确实是我同她说的。”
声音里头,是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硬气。
而秋坠儿见场面不对,生怕自己有危险,也是立马便偷偷溜了,一切都随兰姐姐应对。
“为什么非要骗我?”容成瑾脸上已是再没有了之前的笑意,她看着陆兰琛那深幽的眼眸,如是问道。
陆兰琛微微偏头,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看着她不愿开口的模样,容成瑾又问:“难道说,是我年少不懂事时,曾经得罪过姑娘么?”
说完,她又顿了顿,再开口时,已是有些黯然:“不好意思,我容易生病,总是在睡,有时睡得太沉了,有些事情就都记不太清楚了。”
闻言,陆兰琛顿时一震,她看着容成瑾,眼中带着两分诧异。
这大约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气正视了容成瑾的眼睛,那里面,依旧一派清明,显然,容成瑾并没有对她说谎,更何况,高贵如容成瑾,其实也并没有那个必要对她说谎……
“你当真,一点也不记得我了?”
看着陆兰琛终于开始愿意说起这一切了,容成瑾柔柔一笑道:“我确实已经不记得我与姑娘之间发现的任何事了,但是,我觉得姑娘看上去很是亲切,所以,我应该不是得罪过你,是吧?”
陆兰琛嘴唇瓮动了一下,眼中也不禁闪过了一丝哀伤,“郡主如此宽厚,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不会有的,只是六年前,您曾在冰天雪地里给了我您的手拢,很暖和。”
容成瑾一愣,只是因为这么一件小事么?
她看着陆兰琛清艳的脸,努力去回想六年前的冬天,可是,她能想到的,却无外乎是烧着地龙的房间,她在看书或者学做女红,偶尔,也会跟着舅母她们赶赴宴会,可再想想七年前,好像也是一样,她实在理不清。
想来,大约都是因为几年前的那场大病吧,那一次,她病得太重了,在那以前的事,她都记得糊糊涂涂的,有些很清楚,有些却十分模糊。
见她好似陷入了沉思的样子,陆兰琛又道:“郡主您不记得了也是情有可原,毕竟,这于您而言不过是一件随手为之的小事罢了,不过,郡主是为什么想到要来这里寻我的呢?”
容成瑾从深深的回忆里回过了神来,想了想后,便实话实说道:“姑娘,我只是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了你。”
说完,她看着陆兰琛,突然又笑了,“对呀,我梦见了你,在梦里,我明明是第一次看到你,却总感觉我好似已经与你认识了好多好多年,在梦里,我看到了整个清风楼,还有,一个被你叫做安姨的女人,至于那个小姑娘,我记得,你叫她秋坠。”
陆兰琛呆呆地看着她,迟疑着道:“这些……稍稍打听了一下便知道了……”
天下间,哪有这样诡谲的事。
容成瑾道:“我不必骗你,你可以尽量去信一信,所以,我觉得我与你有缘。”
陆兰琛从不信什么怪力乱神,纵使容成瑾都说得这般笃定了,也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见陆兰琛久久说不出话来,容成瑾又道:“你若实在不信的话,也无妨,我只是想问,你为何一定要躲着我,骗我你不认识我呢?”
陆兰琛低下了头,眼眶也渐渐泛起了红,“我……我只是因为郡主突然降临这样的小地方而惶恐,毕竟,我不知您的用意,太过惊慌了,便失态了。”
“当真仅仅只是如此么?”容成瑾不确定地问。
陆兰琛点了点头道:“自然!”
“那便是如此吧。”容成瑾虽仍有千言万语要问,却在看到陆兰琛不愿再说的神情时,还是决定不要逼人家逼得太紧。
这边想着,她便暂且搁下了这个话题,再次开口唤道:“陆姑娘。”
“嗯?”陆兰琛疑惑地抬头看着她,并未开口,只是静静等着她的后文。
容成瑾看着她,苍白的脸颊也突然就泛起一层若有若无的红晕,她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很喜欢你的琵琶,你弹的很好,但是,你……会不会不欢迎我?”
你……会不会不欢迎我?
闻言,陆兰琛也不由得怔了怔,然后,她摇了摇头,自然不会了,事情已经发展至此,她纵使是想,也是再无法开口拒绝了……
*
在陆碧汀与陆丽眉两人热闹的合奏中,说了这么久话已是略显疲惫的容成瑾也还是离开了。
陆兰琛看着紧闭的门,想着今天发生的一连串事情,也是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她想了想,正欲离开,结果就在这时,柔杏却是又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拿着一支步摇问她们:“喂,你!就是你!你看到郡主的珍珠步摇了嘛,与这支本是一对的。”
迎着柔杏焦急的目光,陆兰琛也很给面子地仔细看了看,半晌,才终于淡淡开口道:“这个呀,我并未见到。”
柔杏顿时便泄了气,然后,便丝毫不抱希望地走了出去,想要在大堂里头试着再找找看。
陆兰琛收回目光,叹了口气,结果就在这时,她的耳边突然却是传来一声惊叫:“兰琛姐你看!”
是秋坠儿那死丫头的声音,一惊一乍的,也是迟早把她给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