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遗转头看了祁瑾年一眼。
祁瑾年显然是听到了女孩的这具询问的,此刻薄唇微抿,睁着一双黑得过分的眼睛静静注视着谢遗,等着他的回答。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但是谢遗知道,他在期待着。
谢遗垂眸,摇了摇头,说:“不是。”
一瞬间,握着他的手的力道加重了许多,可是没等谢遗做出什么反应,祁瑾年就怕谢遗会不适般小心翼翼地放轻了力气。
女孩耸了耸肩,打包了蛋糕递过去。
两人提着蛋糕上了车,祁瑾年心里因刚刚那件的事生出了些不愉,一时之间兴致阑珊,正要吩咐司机回家,就听见谢遗开口:“去市十二中。”
“谢遗怎么突然想去那里?”
谢遗:“谢衣在那里。”
祁瑾年便不说话了。
十三中远离市区,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这时候各个班都下课了,学生熙熙攘攘一片,走出了校门,去学校对面的餐馆吃午饭。
谢遗的手机早就被收了,当下找祁瑾年借了手机给谢衣打电话,问她在哪儿。
谢衣没有说自己在哪儿,只是叮嘱谢遗待在校门口,表示这就来接他。
谢遗没有多想,下了车子,和祁瑾年一起站在门口等着。不一会儿,就看见谢衣跑过来,身后跟着谢遗并不陌生的金发美人。
祁瑾年首先注意到的便是谢衣身后的左明远,他目光一动,拉着谢遗转身就要离开。
可是谢遗站在原地,没有动。
两双同样漆黑的眼眸对视着,谢遗的眼神澈然如冰,倒映出眼前人精致的面容。他缓慢地、坚决地从祁瑾年的掌心抽出了自己的手,说:“要走你走。”
祁瑾年驻步,不言不语地拉过了谢遗的手,没有放开。
谢衣跑到了谢遗面前,脸蛋微红,有些气喘地叫了一声:“……哥哥。”
谢衣“嗯”了一声,又看向她身后的左明远。
对方的出现不只是超乎了祁瑾年的预料,也在谢遗的意料之外。
他的容貌依旧是谢遗记忆中近似女子的姣好动人,只是站在那儿便是极引人注目的,一头明媚金发在这样没有阳光的阴沉天气里,也仿佛可以生出粲然的光辉。
左明远也望着谢遗,端详着他。眼前的青年和几个月前比,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又似乎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谢遗像是永远地站在了遥遥天边的云上,再不能容人亲近了。
他慢慢地走向了谢遗,琉璃般的褐色眼瞳里情绪复杂,半晌,轻轻唤了一声名字:“谢遗。”
前些时间,乔修泽和祁家对上,最终落败,乔家家主只得将左明远这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接回去顶替乔修泽的位子。左明远为了乔家的事忙的焦头烂额,近几天才有时间做些别的事,他知道谢遗的妹妹谢衣在这个中学念书,便找了过来,想要打听一下谢遗的下落,谁料这就遇上了。
谢遗面色平和,道:“好久不见。”
“这段时间你一直和祁瑾年在一起?”左明远的目光落在两个人交握的手掌,问。
谢遗点了点头,承认了:“是。”
左明远脸色微变,眉眼之间隐约显出些郁色。
谢衣像是察觉到气氛有些奇异的紧绷,怯然地看了看左明远和祁瑾年,最后呐呐地叫了一声“哥哥”,觑着谢遗。
左明远听见谢衣的声音,下意识看了谢遗一眼,道:“吃过午饭了吗?不如我们去对面边吃边谈。”
祁瑾年回头看了一眼,这种餐馆油烟味一向浓重,平时还好,如今谢遗孕吐得厉害,恐怕是不合适进去的
他回绝道:“不,谢遗吃不惯外面的东西。”
左明远还要说什么,就见谢遗将手里拎着的精致纸盒递给了谢衣,“这是给你的。”
他和谢衣说话的时候眉眼低垂,语气温和,是与面对祁瑾年和左明远时全然不同的亲近。
祁瑾年看着谢衣接过那盒蛋糕,心下不愉,却也没说什么。
谢遗本想伸手摸一摸谢衣的头,然而想到想到身边站着的两人,到底是放弃了。
他抿了抿唇,低声对谢衣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去国外治手,可能很长时间不会来看你了……我给你留了些钱,你省着点儿花。”
他的目光是温柔的,声音也是温柔的,暖得像是春日的湖波,丝毫看不出什么勉强的情绪。
谢衣也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劲。
她拉起了谢遗垂在身侧的右手看了看。她知道谢遗的手一直是好看的,柔润地像是什么品质极好的暖玉,戴在他的食指和中指指根处的两个银环,本是最简约朴素不过的,可是被他白皙如雪的肌肤一衬,也显得与众不同起来。
谢衣心上生出了些酸涩的滋味,她连忙眨了眨,压住了泪意,问:“可以治好吗?哥哥。”
“当然可以。”谢遗收回了手,道,“好好学习,等我回来。”
谢衣乖巧地点了点头,又道:“治伤要花很多钱吧?我有奖学金的,哥哥不用给我留钱,都带走吧。”
谢遗失笑:“我不缺钱的。”顿了一顿,又道,“女孩子要多点儿零花钱好。”
他又细细叮嘱了谢衣几句,最后看向左明远,轻轻笑了一下,说:“以后,可能还要请你多照顾一下谢衣……拜托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微微欠身低头,姿态谦卑,是求人的态度。他鲜少求人,也知道自己其实亏欠左明远良多,可是回过头来,竟不知道除了左明远自己还能拜托谁。
左明远看着他,良久。
左明远知道谢遗的意思,他要离开了,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否则又怎么会乞求别人的帮助?
他本该挽留的,可是竟不知道如何挽留。
谢遗的面孔是雪白的,睫毛是乌黑的。
这两种极致的颜色,纠缠在他的身上,像是什么奇异的花,以一种美的近妖的姿态缓慢盛开。
他是云上之月,是荒野的风,就这样以无可抵挡之势,撞入你的怀中,带起心湖一阵涟漪后又以无法挽回的姿态转瞬间消逝远离,一种别样的残忍。
留你一身狼狈,他却无所谓。
他看着站在谢遗身边的祁瑾年,极其突兀地说了一句话。
他说:“谢遗,我带你走吧。”
祁瑾年目光陡变,是一种渗着血的危险的目光,像是无秩序的险境里的护食的凶兽,随时可以将觊觎者撕得粉碎。
谢遗拉住了祁瑾年,他看着左明远,慢慢地摇头,说:“不,我和祁瑾年走。”
左明远阖了一下眼睛,难过宛如无边无垠的潮水,以灭顶之势涌来,他连挣扎都做不到,便被溺毙。
“好。”他像是把这一个字,嚼碎了,咽下了,咳出血来。
谢遗说:“多谢。”
而后便是漫长的沉默。
祁瑾年握着谢遗的手,一句话也不说;左明远亦觉得无力,说不出什么话来;谢衣也不知道说什么。
到底是谢遗先开口,对祁瑾年:“我们回去吧。”
两人转身离开。祁瑾年拉开了车门,等谢遗坐上了车,才关上车门,转到另一侧自己上车。
左明远看着,心下百味陈杂。
很难想象之前阴郁而有些骄纵的祁瑾年会主动去帮人开车门,甚至带着讨好意味地抬手虚虚挡着车顶,防止谢遗撞上。
谢遗坐进了车里,又像是想起什么般,忍不住抬眸去看了一眼站在校门口的左明远。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左明远的头发像是一直都没有剪过,已经过了肩膀,垂到了胸口。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偏过了头去,不再看了。
谢衣站在校门前,看着那辆车子越开越远,最终消失在视野之中,心下一阵空茫。
她只觉得眼睛生出些灼烧一般的疼痛感,不堪忍受地一阖,滚烫的液体就从下眼睑满溢而出,顺着脸颊淌了下去。
她意识到自己在哭。
可是,为什么要哭呢?
哥哥只是去治伤了。
她怎么也止不住眼泪。
……
冬雪落下的时候,谢遗的身体已经显出怪异的臃肿之态了。
男子之身诞育生命本就是不合理的,他在孕期的反应竟然比寻常的妇女还要大上许多。
祁瑾年尽心尽力地照顾着,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整个祁家竟然没有人对谢遗奇异的体型显露出什么怪异的神色,反而愈发恭敬。
姜医生也常来。
她看向谢遗隆起肚腹时,的神色是一种近乎狂热的虔诚。
谢遗问:“你知道这是什么?”
姜医生看了他一眼,目光灼热地让谢遗不适:“这是神。”
谢遗摇了摇头,说:“他不是。”
也许是祁瑾年叮嘱过,姜医生虽然不认可他的话,却没有反驳他,只是悻悻地离开了。
因为身体笨重,谢遗每日已经不常活动了,不是坐在垫满了柔软褥子的椅子里,就是靠在床上。闲暇时,他抚摸着自己的肚腹,计算着自己还需要多久就可以离开。
祁瑾年有时候会凑过来,将脑袋贴在他的肚腹上听里面的声音。谢遗知道里面是没有声音的,可是架不住对方想要成为人父的迫切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