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遗忽然记起来,两人初见之时,他在少年掌心看见的那道陈旧的伤疤。
“谢遗,你知道我从前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吗?”少年的声音蓦然响起,一声浅淡的叹息于话的末尾,从胸腔深处满溢而出。
少年紧紧拥抱着他,像是溺水者抱住唯一的浮木。
他的声音那么轻,透露着自我厌弃的腐败气息,像是自幽深潮湿的丛林暗谷中传出的微渺的风:“他们都说我是怪物啊,没有人相信那些神话,他们从一开始否定了我存在的合理性,这样的我,不是怪物又是什么呢?”
……
他在异国破旧肮脏的贫民区里,和那个名为母亲的女人相互折磨着。
铁铸的笼子原本是用来关押恶犬的,已经是五岁孩童体型的他连直起身来也做不到,需要整个人蜷曲着才能勉强得到休息。有时候是金属的刀具,有时候是皮革的腰带,更多的时候是烟头,站在笼子边慢慢地抽完了一支,然后漫不经心地按灭在他的身上。
最初的时候会哭,会说疼,会渴望着母亲的拥抱和安慰。后来就只是沉默地忍受,带着火星的烟头按上身体的时候,连本能的颤抖都没有了。
是哪一天呢?女人疯了一样撕扯着他的头发,辱骂他,痛恨着他。
[如果不是你,我还是祁家的大小姐,怎么会活成这个样子?!]
[你为什么这么没用?你为什么这么没用?你不是能带来很多钱吗?]
[他死了,他死了……你要是有用点儿,他就不会死了!]
她从来没有将他当做过孩子,她只想要钱,很多很多的,足够她和她的姘头过上好日子的钱。
她扯着他的头发将他从笼子里揪出来,拿起了刀。
女人的力气小,第一下没能将他的手砍断,只留下了深可见骨的伤,鲜血喷涌而出浸透了床单。她像是被鲜血刺激了,拼了命地拿刀剁着他的手,雪白的骨渣子和血红的肉末四溅。
[把钱给我啊……]
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女人执着于想要从他身上得到钱。
可是随着难以忍受的疼痛,一些奇异的记忆慢慢地自脑海中苏醒——
他是祁家世代供奉的貔貅之角,在漫长的岁月里,产生了一丝灵智。他本待在空荡荡的密室里,忍受着日复一日的漫长寂寞。直到某一日,一个女人闯入了密室。
孩童柔软的嗓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问女人,你真的愿意做我的母亲吗?将我当做人类的孩子那样抚养长大,爱着我,带我去看这个世界的一些?
女人说,是的,我愿意。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
他相信了她,托生于她的肚腹,离开了祁家,去往异国,然后失去所有的记忆,像个普通的人类孩童一样诞生,长大。
然后迎来了欺骗和背叛。
她只想要钱,她答应他的事,一件也没有做到。
他终于想起了所有。
他低头去看自己被砍断的手,漆黑的瞳孔被血点燃成鲜红的颜色,属于孩童的面孔上却绽放了近乎妖冶的奇异笑容。
[妈妈。]孩童幼嫩的嗓音响起,成功制止了女人的疯狂,[去赌场吧,今天你可以得到很多钱。]
那一天,女人带了很多钱回家。
而他在一夜之间长大,褪去了孩童的体型,变成了阴郁而美貌的少年。被剁得只剩碎骨和烂肉的手掌重新生长,但是掌心却留下了永远也抹不去的疤痕。
——怪物。
他这样定义自己。
后来女人死了,怎么死的,他忘记了。
是透支了自己的生命换取财运而早逝,还是吸.毒过量致死,又或者是在治安极差的赌场被人活活打死,他也不记得了。
再后来,就是祁瑾之来接他。
男人光洁蹭亮的皮鞋踩过污水横流的街道,出现在他的面前,整个人逆光站着,五官淹没在飞舞的金色烟尘中,看不清晰。
祁瑾之给他取了一个名字,祁瑾年;祁瑾之给了他一个身份,祁瑾之的弟弟。
然后,是周而复始的利用、欺骗。
……
“所有人都想得到这份力量,你也是。”少年冰凉的指头捏着谢遗的手掌,像是在把玩什么极有意思的东西,“可是,谁叫我这样喜欢谢遗呢?”
他已经不会再感到过于失望了。
他已经,习惯了。
少年的喉间传出了低沉压抑的笑声,“谢遗,你想要什么,我会给你的。”
他松开了谢遗的手,掌心贴上了谢遗的腹部。
有什么微妙而又奇异的变化,在无声无息之间发生了。
祁瑾年的声音浮沉在浓重如水的夜色中,缥缈得像是从深浓幽暗的雾中传处:“谢遗,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谢遗没有出声。
他也不需要谢遗回答,自顾自地道:“你最像火。”
谢遗之于他,是柳枝上新生的鹅黄的飞絮,是人间三月里最柔美轻灵的莺,是奔跑于幽深的丛林之间的雪白无暇的长角麋鹿……更是一团冰冷的火,吸引着无数飞蛾前赴后继渴望着至死相拥,可是最终结局永远逃不过被焚烧殆尽。
祁瑾年想,倘若谢遗是火,我要做他的蛾子。
他努力地张大了、伸长了手臂去拥抱谢遗,想要将他整个人拥入怀中,彻彻底底地占有。
“我给你我的一切。”他在谢遗的耳边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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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瑾年:“我以为我能有船戏。”
蔓蔓:“我们是正经剧组。”
祁瑾年:“你的大纲里,台秋烟明明死了!”
蔓蔓:“但是她带资进组。”
我们不啪啪啪,不意味着我们不能怀孕!
我们不生子,不意味着我们不能怀孕!
下个世界我一定好好写,写不好我是狗!!
第45章 掌上珠
对于谢遗回到祁家的事, 祁瑾之并没有表露出什么不满。实际上, 他放任着祁瑾年一切所作所为,将所有的心思投在了“三不管”的赌场的生意上,已经很久没有山顶别墅了。
祁瑾年没有限制谢遗在别墅里行动,他在谢遗面前, 还和从前一样表现的温驯又柔软, 除了每天肌肤饥渴一般总要拥抱着谢遗,再没有做出什么逾矩的事。
一切都风平浪静,就好像那晚的充满侵略性的触碰只是谢遗的幻觉。
谢遗在祁家过的日子堪称提前养老,吃过午饭后不是去花园散步消食,就是在书房看书。暑热未消, 即便是山顶, 在正午的时候,也是带着一丝燥热的。于是大多数时候, 谢遗是在书房消磨过一个下午。
暴雨抓着盛夏的尾巴悄然而至, 含着饱满水汽的潮湿的风顺着未关的窗漫进了屋, 慢慢地、无声地浸湿了沉睡着的青年的衣袖。
他大概是觉得冷了, 雪白的面孔上眉尖微微蹙起, 淡色的唇下意识地向下抿着, 带着几分堪怜的柔软,可是依旧沉溺于酣睡未醒。
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祁瑾年踩着地板, 无声无息地走过去, 关上了窗, 隔却了风雨。
屋子里光线昏暗幽阴,空气里充斥着檀木的奇异香气,浓重的湿意如潮汐涌动,慢慢地浸透了满架的书香和墨香,氤氲成一种岁月无声的静好优雅。
祁瑾年拿下了搭在手臂上的毯子,在空中一抖,撑开,轻轻盖在了谢遗身上。
这种事他最近做的多了,因而也富有技巧起来,知道要将敞开的边角往下严密地压去,不让风吹进来,以免谢遗受凉。
他做完了这一切,却不急着直起身来,而是情难自禁一般隔着毯子去触碰谢遗的肚腹。
这时候还感觉不到那个地方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但是祁瑾年知道,十个月后,在那个地方将会诞生一个幼小的、与谢遗血脉相通的生命。
这样的认知让他忍不住愉悦起来,漆黑的眼瞳里流泻出奇异的光彩。
他收回了手,去看谢遗的面孔。眼前的青年有着过于出色的容貌,因为沉睡,显出与平时冷淡截然不同的柔和与温软。
倘若能一直这样乖就好了。
他这样想着,轻轻叹了一口气。
祁瑾年直起身,打量了一番室内,视线余光注意到了椅子脚边的那本书,应当是谢遗之前看着看着睡着了弄掉到地上的。他弯腰捡起了那本书,搁在了一边的桌子上,又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傍晚时分,雨终于停了。
太阳沉入了远处的群山之下,天边的霞光已经暗淡,从明艳妖娆的金粉色变成了沉沉的紫红色,远远近近的乔木都成了深靛色,在星月未现的苍穹之下静谧伫立。
谢遗睁开了眼,伸手拉下了盖在自己身上的毯子。他站起身,因为维持一个姿势窝在椅子里久了,腰部有些酸痛,忍不住伸手去按了按。
一手将毯子搭到了一旁的桌上,谢遗转头去问漂浮在半空中的系统:“祁瑾年来过了?”
“是啊。”
谢遗点了点头,了然。他抬头看了看钟表,已经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不由微微蹙眉,道:“我这几天似乎睡得太多了。”
“昂,好像是的。”
“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