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胡乱揉着头发,衣服湿漉漉粘在身上。过一会儿,觉得体内那股热还是没退干净,便又起身打了桶水。
他举高桶浇着头,一桶水还没倒完,薛白的屋门“吱呀”开了。
薛白走出来,见他正用冷水兜头,分明还在发烧,这么做不是更加火上浇油么。
薛白皱眉问:“你这是做什么?”
叶昭也没想到他会出来,桶举在当头不知该放还是该拿:“我、我……我冲凉!”
“……”
“发烧就不要用水激,这么大的人,连这个都忘了么?”
“知道了师父。”叶昭闷闷道,“师父怎么出来了?”
薛白想起了正事,拿起手中的一本书走过来:“在林子里你掉的,我顺手帮你捡回来。”
叶昭一看,正是那本自己片刻不离的《红炉玉钥》。
糟了,一时糊涂,这书怎么能让薛白看到。
然而担忧已经来不及了,薛白看了看手中的书封,书名没听说过,看着似乎是本医书。
“是什么医书?”
薛白伸手欲翻看,叶昭一见他要翻,抬手就要拿过来。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薛白已经翻开了手上的书,目光停在了其中的一页上。
叶昭的呼吸凝滞了。
这本书薛白现下还未写成,若是叫他看到了这本完本,心中会是怎样的震惊……
叶昭小喘着气缓缓抬头看向薛白,正对上薛白一双明亮的眼睛,带着疑惑地瞧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谁能想到这一章我从下午五点写到了快十点……
第46章 坦白
叶昭当下就慌了,伸手就要将书拿回来。谁料薛白更快,把书收了回去,疑惑地继续翻看。
叶昭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糟了。
他不敢想象薛白看到书的内容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薛白也显然被惊到了,翻页的手动作都比平日迟缓了许多。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叶昭快要溺死过去般绝望地等了许久,听到一声沉沉的问话,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这书……是从哪里来的?”
叶昭知道躲不过了。
在这煎熬等待的翻页过程中,他已经想好了要如何作答。
他说:“捡的。”
“捡的?”薛白抬头看他,“从哪里捡的?”
“很久之前的事了,在我还没遇到师父之前。”
薛白又问:“你能看得懂这书中的内容么?”
叶昭一愣,不知这么问是何意,老实回答道:“……看不懂。”
薛白此刻心情的复杂并不亚于叶昭。因为这本书里写着的,全都是他正在写,还未整理成册的多年来的病案与思想论述。
这些内容他整理了很久,全是自己基于多年来诊病与修习的所得所思,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他甚至还未想好成书后的书名。他也不信这世上真会有人的思想同他一模一样。
那么这本书……是哪里来的?
只听薛白冷声道:“绶之,你照实讲,这书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叶昭早已经不知所措了。
捡来的这种胡言乱语薛白定是不会信的。在他人那里看到了自己还未写成的书,无论换作谁都不可能信这样的鬼话。如果要解释的话,就只有一种……那就是有人盗窃。而最有可能拿到薛白书稿的人……
叶昭一颗心如坠冰窟。
他颤抖着说:“师父,你相信我,不是我。”
“不是你什么?”
不是我偷了你的书?
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这样一来还真是解释不清了。
薛白的眼睛毫不避让地直直望着他,他在等一个答案。
他自然是愿意相信叶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但又必须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叶昭心道,今夜是躲不过了。
他努力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融入到他们中去,让他们不要怀疑,他害怕知道真相的他们会将他赶出去。
他害怕他们问他,为什么鸠占鹊巢,为什么占了叶昭的身体。
他最怕薛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看他这个不速之客,就仿佛看怪物一般。
叶昭闭上了眼,轻轻呼出一口气,咬咬牙道:“师父,若是我说出来,你不要被吓着了。”
“师父,”他睁开眼看着薛白,“我是个‘穿越者’。”
薛白震惊地看着他,他从没听说过‘穿越者’这个词。但仅从字面意思来判断,叶昭是在说并非这里的人。
薛白道:“……什么意思?”
说出来反倒轻松,叶昭微微苦笑了下,解释道:“我是个穿越者,我并不属于这里。也就是说,我来自另外一个时空。这么说,师父能明白么?”
明白,薛白自然能听明白。但他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明白,只是久久望着面前的人,孰难分辨真假。
“师父信也好,不信也罢,但我确确实实来自另外一个时空,只是恰巧来到了叶昭的身体上。至于这本书,是……是我从那里带过来的。那里比这里晚了将近一千年,在我所在的时空,师父的这本书是被奉为经典家喻户晓的。”
他努力解释得能够让人接受,但薛白的表情告诉他,他太难接受这个解释了。
过了许久,他终于开口了。薛白这回的声音带上了颤音,问:“那么……原来的绶之、到哪去了?”
面对无数的困惑与疑问,薛白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询问原主的下落。叶昭心中涌上一股失望,虽然感到不舒服,也只能回答道:“他……我也不知道,从我到这里来的时候,他就……消失了。”
“消失了?!”
看薛白紧张的样子,他更加不是滋味:“师父,你都不问问……我是从哪来的么。”
薛白震惊之余,已无其他余力思考。
怪不得叶昭自之前起心性大变,行事作风与往日截然不同。他以为他这是要改头换面,对于这样的一些改变虽有疑虑,但渐渐都被淡忘或打消了。
他从不信什么鬼神,如今要让他相信这样一件荒谬的事,实在是强人所难。可一切又都是水到渠成,这样一来,不合理之处全都解释得清楚了。
薛白脑中乱,想到跟随多年的徒弟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实在难以释怀。
那么他真正的徒弟去哪了?
“你……”薛白顿了顿,没有对上他炙热的目光。
他无法相信,这数月来同他朝夕相伴的徒弟,那个时常笑容灿灿、有些急躁却又总是寸步不离地关照他、心无城府地说着信赖他、羞涩却坦荡地表露喜爱的人……
居然是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薛白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问:“你……你把他、你把绶之……怎么了?”
叶昭道:“我说过了师父,我不知道。”
“……别喊师父。”
叶昭突然就闭嘴了。
薛白……薛白他……果然还是不相信他么。
原来他的心里面,最重要的从来都是他的徒弟叶昭,原原本本的那个叶昭,而不是什么鸠占鹊巢的冒充货色。
他霸占了别人的身体,还恬不知耻地喊着他“师父”。叶昭不知道此刻在薛白眼中,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德行。
肯定差劲极了。
他算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占着别人的身体,抢夺本该属于别人的东西。
他真怕薛白感到恶心。他怕他看不起自己,更怕他会叫自己滚出医馆去。
原来他才是多余的人。
于是,在薛白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时,叶昭忽然抱住欲要炸裂开来的头,径直冲出了院子。
他慌不择路地向外跑去,寒风呼啸,割在人脸上生疼。
他跑到力气用尽,跑到实在无法迈出一步,这才恍惚地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家酒馆门前。
酒馆灯火通明,里面吵闹喧嚣,一阵一阵的饮酒叫好声传来,叶昭却恍若未闻。
他木讷地走进酒馆,小二热情地迎上来,给他找着座位。
不如一醉方休好了,他想。
喝醉了就什么都忘了。
第47章 告别
韩佳在酒馆的角落里找到叶昭时,他已经喝得烂醉如泥。喝到后来连小二也不愿意给他上酒,在一旁劝也不听,就见他非喊着要上酒。
这一看便知又是个失意的伤心人,这人要是失意伤心到了这个地步,那旁人怎么劝也是无用的。
小二索性摇着头走开了。
韩佳恨铁不成钢地走过去,一把把人从地上拉起来:“我说你至于么,这是怎么了?我可从来没见你这样过。”
叶昭被他一拉,堪堪撑住站起来,腿还没站直,啪地又摔回去了。
韩佳无奈,只得将人扶到座位上趴着,自己往旁边一坐,推了推叶昭:“怎么了兄弟,混成这副德行了。”
叶昭眼神无法聚焦,恍惚地看着他道:“……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韩佳气笑,“我不来谁来,我不来谁管你,啊?”
这话正说在叶昭痛处上,他想了想,也对,除了韩佳,还有谁会这个时候来找他呢。
傅怀他们和他闹僵了,师父彻底不要他了,他甚至无处可去。除了这几个人,他在这个世界没有其他认识的人。
现在只有他兄弟还记着他了。
只有韩佳还记着他。
叶昭突然把韩佳抱住,力道大得让韩佳一惊。他紧紧搂住兄弟的肩膀,也不说话,半眯着眼睛垂着头。
韩佳被勒得喘不过气,又不好推开他,半晌才拍了拍他肩膀:“怎么了,有什么事起来说。”见叶昭好像快睡着了,又连忙使劲摇了几下,“哎我说,你别睡着了,你振作点儿。一大老爷们,喝醉了开始给我装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