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他吃饭,他会不由自主去记他的口味;譬如他出门,他会不由自主担心他的去向;譬如他熬夜,他会不由自主等着他的灯熄灭再熄灯……
最开始他说不上来这是什么,只觉得薛白这一副瘦弱不经风霜的样貌,比起师徒间的尊重,他更愿意去关心和爱护。
其实薛白未必需要他这样事无巨细,甚至他们几个更多时候是被他照顾。
他尽力做到当师父的应当尽的责任,筑起一堵高大的墙,为他们遮风挡雨。于是他们的依赖变得理所当然。
谁又想过,那个高墙背后、看似无坚不摧的人,其实并不是真的那么强壮高大。他甚至是瘦弱的、背负着埋藏在心底无法言说的苦楚。
那桩误治案是他毕生的梦魇,可谁都不知道。
叶昭突然庆幸自己撞破了这个秘密,从此后他和薛白之间,似乎有了与其他人不同的羁绊。
就这么一点特别之处,就足够他高兴得彻夜难眠了。
看着柳条抽芽的叶昭一下子就振作了起来。
他想,这才哪到哪。若是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那师父才是真的瞧不上他。
年龄不是问题,他总会成长起来,成熟起来。
到那时,他能够离那个人再近那么一点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大段大段的心理描写乱吗?乱吗?
乱就告诉我(捂脸)
我这苍白无力的心理描写啊
第44章 劫后余生
等薛白的身体好一些后,他们收拾着准备回邬州。
听说赵大人的病大好,他没有再派人过来找叶昭,大概上回被叶昭的动静吓着了,不敢贸贸然再有所行动。
叶昭乐得清静,若是他们以后还来找薛白麻烦,还要叫他们跪着回去。反正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薛白身边半步了。
临阳自城破后,民生疾苦,百姓们的日子不好过。听说官家要派人来求和,还要给敖族纳贡,以换取暂时的和平。
邬州近来被下令严管,定点封城。傍晚,他们赶在封城之前回到了邬州。
一别将近一月,邬州的疫情基本消散。相较战乱后的临阳,邬州称得上安稳平静。人们刚从一场大难中走出来,日子似乎在欣欣向好地过着。
他们这突然的不辞而别让傅怀廖山和陆予几人担心了许久,这会儿又回来了,几人都是一惊。
薛白状态依旧不好,回来的路上人昏昏沉沉,最后还是叶昭连扶带抱给送回屋。
另外几人狐疑地站在薛白屋门外,看着叶昭把人安顿好了,才把门轻轻带上走出来。
“怎么回事?”傅怀抱着胳膊站在外面,皱眉问。
叶昭摇摇头,示意他们离远些再说,省的吵到薛白。
一直到了院子里,叶昭才开口道:“师父去临阳给薛老爷和赵大人看病。”
傅怀冷冷道:“那你怎么跟着。”语气不很客气。
廖山在一旁说了句:“阿怀。”
傅怀转过头没再说话。
叶昭听出了傅怀话中的怨气,也知道他们几人心有不满。毕竟这么大的事儿,两个人说走就走,甚至没给他们通知一声,把他们撂在医馆一个多月,整天担忧却连个信儿都没有。
叶昭道:“这回……事出紧急,师父当时是想一个人走的,我着急才跟了上去。”
傅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还是转着头不说话。
长途跋涉,叶昭本就疲乏,这几日又被搅得心烦意乱。一听他这总是阴阳怪气的口气,当下也有些压不住:“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傅怀道:“我有冲你么?”
叶昭冷笑:“不是冲我那是冲谁?”
这才刚一回来,两人又掐上了,现在是该说这些的时候么?
陆予叹气道:“绶之,阿怀也不是故意的。只是这回你们突然不告而别,甚至没告诉我们一声,一走这么长时间,我们难免会担心着急。”
叶昭冷声道:“担心着急,我看有些人哪里是担心着急,分明是妒忌为什么是我和师父走而不是他吧。”
这是自然是一时气话,叶昭一生气就不过脑子,说得难听了些。
傅怀马上就转过头,“呸”了声道:“叶昭,这种时候说这种话,你他妈的有没有心。”
“我有没有心我最知道,用得着你来管?”
二人争锋相向,愈吵愈激烈。陆予又是温和脾气,哪能劝得住这两人。
廖山被他俩人的争吵声搅得心烦意乱,猛地站起来道:“都别说了,有完没完。”
这回他也不客气了,直接道:“阿昭,你以为我们是在气这个么?在你眼里我们师兄弟的气量就这么小?”
叶昭看了他一眼,不做声了。既然不是因为这个,那他们有什么值得如此大动肝火的。
廖山道:“你说师父是去给薛老爷和赵大人看病,那你实话实说,师父的左手是怎么变成那副样子的?”
叶昭愣住了。
自打薛白进门起,他们几人便发觉他的左手似乎彻底不能动了。本想着叶昭能告诉他们实情,谁料他却守口如瓶,到最后也没说起这件事。
傅怀不是嫉妒,而是师兄弟之间还如此防备的话,那真是令人寒心了。
叶昭不是刻意隐瞒他们,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事关薛白名誉,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薛白的左手更是因他才变成这样,这些话要如何告诉他们。
而薛白想必也是不愿意让他们知道的吧。
有些事情,不如让它永远埋藏更好。
叶昭看了他们一眼,站起来道:“抱歉,我不想说。”
傅怀最终笑了笑,说:“叶昭,你真是师父的好徒弟。我们几个不过是瞎操心的门外人罢了。”
叶昭仿佛没听见一般往回屋走,廖山还想再说什么,可人已经不回头了。
他颓然坐在石凳上,长长出了口气。
叶昭心乱如麻地躺在床上,头枕着手瞧着屋顶,一瞧就是一下午。
直到门外有人敲门,见没人回应,便开门进来了。
韩佳见他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走上前无奈道:“你师父醒了。”
叶昭“嗯”了声,没动身。
“不去看看?”
“他们几个在。”
韩佳头一回见他这么沮丧,倒有些不理解了:“你说你自个儿在这儿纳闷什么,明明想出去看看。”
叶昭没说话,韩佳就伸手推他:“哎,几个大老爷们儿,吵一架就见都不见了,你这什么气量。”
叶昭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声音闷闷传来:“我也有我的苦衷啊。”
韩佳道:“知道你有苦衷,和他们几个解释清楚有那么难么?我还要在你这儿蹭吃蹭喝呢,你这要是把人家几个惹恼了,小心把咱俩一块儿赶出来。”
叶昭微微扯了扯,最终没笑出来。他知道也就韩佳能明白他此刻的想法,便道:“这事没法说。”
“是没法说。但大家都是徒弟,你把这么大的事儿瞒着不给他们说,这要是换做我也要生气的。他们几个就这么不值得你相信?”
“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
“你别扯那有的没的,说白了你就是怕被他们知道这事是因你而起,会怪你。”韩佳道,“你的心思我能不知道么。”
韩佳又补充了句:“叶昭,你真怂。”
叶昭翻身转回头看他,韩佳不置可否。
叶昭垂眸想了片刻,然后突然起身下床。
韩佳喊了句:“你去哪儿。”
叶昭道:“我去看师父。”
他们几个果然在薛白屋子里,正围着薛白叙话。
叶昭都走到屋门口了,脚步却停下来了。
他一是不敢面对他们,二是不敢面对薛白。
薛白看到他在门口犹豫不决,道:“绶之,怎么不进来?”
叶昭傻站了会儿,还是咬牙进门了。几人看到他进来,具是沉默不语。
薛白左手彻底使不上力气,只能虚虚地右身靠着床栏。即便休息了这么久,脸上也还是不见血色。
薛白一眼看出几人之间的不对劲,转向傅怀道:“师余,你二人怎么了?”
傅怀不说话,叶昭也就不说话。
薛白又转向廖山和陆予:“你们闹别扭了?”
傅怀冷笑:“谁敢同他闹别扭。”
薛白又问:“那是因为什么?”
廖山叹气道:“师父就别问了。”
薛白又看向叶昭,发现他也正在偷偷瞧着自己。待到薛白看过去时,他又突然别扭地收回了目光,只剩个侧脸对着他,耳朵边缘都泛上了红。
薛白征了征,还是第一次看到叶昭这么副委屈得像兔子一样的表情。
他有些无奈又好笑,看来今日非得将这几人的矛盾给解决了才行。
他继续问傅怀:“师余,到底怎么回事?叶昭怎么惹你了,你说说。”
叶昭睁大眼睛看向薛白——怎么就又成他的错了!
难道在薛白眼里,次次都是他的错,什么都是他的错吗?
薛白没理会他的眼神,继续看着傅怀。
傅怀也没想到师父一开口就偏向自己,先是呆了片刻,而后道:“师父,你问他自己,看看他怎么了。”
叶昭过来本意是有心和好,可这么一来,他连道歉的心情也没了,气恼地站起来,一声不吭地冲出了门外,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傅怀看着他的背影不明所以:“走了一趟回来,脾气倒是愈发大了。”
薛白恢复了一贯的正色,道:“说吧,怎么回事。”
叶昭又去了外面的树林里,一直待到晚上都没回去。
他屈腿靠在树下,想着白天的种种,气还是没消。
他就在想,他叶昭在薛白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