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早你也遇不上我。”
岩奴一身脏兮兮的,也不知道洗洗。有一次靠过来,一股馊味,钟蔚捏了捏鼻子,扔过去一件葛布裳,让他下河清洗干净再回来,岩奴尴尬地抓着布裳跑了。
那时候,人艰难地活着了,顾不上多干净,都带着一股味儿,除了木格央,因为钟蔚会隔三差五逼着他去洗冷水澡。近墨者黑,钟蔚疑心自己也有一股味儿,洗得更勤,没有香皂肥皂,就揪着一种香草擦身。害得木格央总爱靠过来,跟大型犬一样闻钟蔚的后颈弯上,说着好香好香。这种举止虽有吃豆腐的嫌疑,奈何却配着一张灿烂坦荡的笑脸,钟蔚后来都懒得训斥了,顶多直接推开来。
岩奴的脸被毒蜂蛰过,肿胀还没消去,有点猪头样。他对铁、刀、弓箭都好奇,喜欢问东问西,见到独轮车惊得差点咬掉舌头。人也勤快,炼刀时就他跑得最快,丝毫不嫌累。难得见这么好学的人,钟蔚就教他做工具。
好用的人大家都喜欢。
岩奴腿脚麻利,做事上心,木久也注意到了。
不过,岩奴却更爱跟着钟蔚,有一天,正做弓箭呢,就听见木久叫喊,岩奴皱了皱眉头,放下弓箭不情愿地过去了。可惜,木久用人用顺了,一天使唤一回不过瘾,干脆让岩奴成天跟着他干活。
隔了没几天,钟蔚去林中寻找合适的柳树做弓的材料,听见一阵欢快的笑声。他好奇地走过去,只见木久骑在岩奴的脖子上摘果实。木久笑得花枝乱颤,奇怪的是,岩奴笑得也很开心,移动脚步,将木久带进芜杂的枯藤之中,木久佯装生气踢他,岩奴却握着他的足尖挠了挠,木久的笑声更欢快了。
钟蔚才意识到:这俩货勾当在一起了!
可喜可贺啊,这种神转再好不过了,不用费劲心思拆散木久和曼帝——稍等!真的不用费劲吗?钟蔚当天就剁了草药,给岩奴敷了三天脸,明明消肿了,故意说怎么用了那么多药还没消肿呢,第四天他让岩奴去洗干净脸。
彼时也没镜子什么的,岩奴大意了,洗得干干净净的,轮廓俊朗,目光深邃,木久的眼睛就亮了。
钟蔚的心则黑了。
这个岩奴,不正是曼别吗?
审判记录是木久的视角,那一世,木久救了溺水的曼别,曼别一表人才,脸也正常,直叫木久一见倾情。曼别取的化名不叫岩奴,钟蔚一直提防着那个化名的人出现——根本没想到就是岩奴。更没想到,剧情变了这么多,曼别被伤得鼻青脸肿,又脏,真容被隐藏了。
回想起来,有一次岩奴撩起衣裳露出两道长疤,正是曼别的身体特征。
千防万防挡不住祸害上门。
就说岩奴为什么特别关注弓箭和九萨的防御,就说他为什么会讨好木久,就说木久为什么会黏上岩奴——孽缘啊!城墙都挡不住干柴烈火非要撞一起!
钟蔚手撑着额头,长叹一声。木格央的声音传过来:“钟蔚,睡不着吗?你转过来,我给你说说打仗的事好不好?”
钟蔚翻过身,对上了木格央炽热的眼神。
在冷兵器时代,木格央很出色了,不是简单粗暴地袭击对方部落,也会运用攻略,要不然,也不可能偷袭华夕成功。听得多了,钟蔚忍不住建议说:“你不要一门心思攻华夕。九萨多旷野,外人很容易进攻,你最好攻下北边的部落,让险山成为九萨的天然屏障。”借住于万能的智脑,钟蔚足不出户而知天下地形,只是点到为止。
木格央琢磨一下:“的确这样,我要改变明年的计划。”
钟蔚也就顺口说一说,没料到几天后木格央就说,他让人筑了一道墙,拦在关口,还派人去破坏了华夕人筑的堤坝。因为华夕地形高,筑了堤坝,一破就可能淹掉九萨的部落。
这就对了,战神一点就通,多省心。
钟蔚的心情复杂,明知历史的车轮滚滚,却非要去阻挡,比较艰难。钟蔚尝试劝说:“听说,曼别是个很有才能的人,十二岁就当上了首领,木格央,你要不要考虑跟他联盟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那怎么行?我们九萨比华夕强多了!”木格央掷地有声。
“啊,也没有强太多,实力相当。如果曼别组建成了部落联盟,联合其他的部落和小国将九萨包围,实力加起来,可比九萨强得多了。”曼别很快就会组建部落联盟,他的能力是开挂的。
“你怎么说他的好!”木格央生气了。
“我是为你好!”
越对木氏一族熟悉,就越怜悯他们未来的遭遇。虽然木格央的出场不光彩,但之后对钟蔚百般照顾,又兄弟长,兄弟短的,钟蔚早都不生气了。想到三年后,木格央会含恨战死,还挺可惜的。假如九萨退让一步,加入曼别的联盟,助他一统天下,就能免除族灭的命运了。
☆、原始部落【四】
【第四章】
可惜骄傲的木格央不会同意的。
那家伙,因为自己说了曼别的好就赌气不高兴了,要不要该说点别的安慰他一下?
钟蔚正琢磨着,木格央的声音又轻扬了:“你说得对,一拳难敌十脚,部落间要是联盟,就是比单个国家强,我可以抢先一步!”
钟蔚:“……”
是顺应历史,还是做徒劳的抗争后服从命运?
就在钟蔚苦恼时,忽然又有消息传出:国君要不好了!
钟蔚纳闷,国君不是一年后才病重,怎么忽然会不行?不过管不了这么多,该定下一任国君了!是木久,还是木格央?
祭司说,看神的旨意!
钟蔚去祭司屋子,看他准备祭祀做法的东西。祭司不排斥钟蔚,何况,钟蔚与木格央关系好呢,见风使舵的祭司对钟蔚有问必答:“木久是长子,只要占卜不出异象,国君就归他当。”
异象,就比如当天好好的,忽然暴风骤雨,天显巨龙;或者,大热天忽降暴雪;或者,祭司抛出的一百根木牌,全部正面或背面朝上;大抵如此。人不可能改变天,哪有那么巧当天就风云突变?而占卜本来就是概率问题,一百来根木牌,不使用道具,魔术师也拋不出全正或全背。
这不就是扶木久当国君的意思吗?
这时,忽然一声清脆的声音:“祭司大人,在吗?”
隔着窗子看过去,是木久,笑吟吟的,跟在后边的岩奴手里带着一张华丽的黑狼皮。
钟蔚一愣,扫视了一圈,祭司的屋子挂着好几吊腊肉、漂亮的石刀、整齐的丝布裳,暖和宽大的熊皮被子,都赶上国君的待遇——这些可不是年迈的祭司能弄来的,再看看祭司那张狐狸眼迸出贪婪的光芒。钟蔚恍然大悟,难怪祭司对国君人选含含糊糊,原来是收了木久的好处。
看见钟蔚在,木久向岩奴身边一靠,泛起了秀气的笑:“四弟也在啊,我正准备让祭司占一卦呢,你看岩奴猎的这张黑狼皮怎么样?”一旁的曼别(岩奴)非常淡定,好像狼皮真是他猎的一样;老于世故的祭司也有不输影帝的演技,拿起狼皮,放在阳光底下仔细地抚摸。
木久费劲心机弄来的君位拱手让给曼帝,还真情圣呐。
果然,想救他就别让他当国君。
钟蔚找借口离开了。
他走到了一棵白桦树下,衡量着接下来的计策。木格央跑过来,毫无征兆地将他的肩头一揽:“你怎么在这里?我找你半天了。”
“有事吗?”钟蔚推都推不开。
“也没什么事,就是见不到你,会心慌难受。”木格央爽朗一笑。
木格央没有争夺君位的斗志,其他人更不可能上位,要冒着世界坍塌的危险强行改变这件事吗?木格央是关键人物,钟蔚得问问他的想法:“国与家之间若愣是让你选,你会怎办?”
“为国战死。”
“倘若,后天的祭祀出现异象,你成了国君,大哥又不愿意让位,怎么办?”
木格央一愣:“不可能的。”
“为什么?”
“从小到大,我看的祭祀占卜无数次,从没有出现过什么异象。”木格央露出灿烂的笑,“大哥有仁心,会是一个很好的好国君。”
你哪只眼睛猜到他是好国君?
你要能预知,早就拿起扫帚把他扫地出门了!木格央不愿意跟他哥反目,钟蔚不能强按牛头喝水让他去争,但他还是决定冒险一次。
眨眼间,到了祭祀那天。
族民们虔诚地跪着,老国君横躺在木椅上,半耷拉着眼,就剩最后一口气了。
整齐的竹台子上,祭司头戴绿叶帽子,跳起癫狂的舞,竹台子被踩得咯吱咯吱地响。钟蔚微微抬起眼皮,看到祭司都快跳疯了,嗑药了一样兴奋——这位真嗑药了,钟蔚找了好久才采到的致幻蘑菇。祭司跳着跳着,抓起一手的木牌往竹台外一撒,众人大睁眼,正要看木牌。
只听见咵嚓一声巨响,祭司连人带绿帽子消失了,竹台只剩下一个大窟窿。
众人惊呆了。
老国君吓得当时就抽过去了,木格央啊的一声,飞快跑过去看他爹,木久则跌倒在地。好些缓过神来的族民七手八脚把祭司从窟窿里掏出来了,可怜的祭司糊了一脸绿叶子,脸都成绿色了,口吐白沫,两眼翻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