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绣低声笑起来,她背对着她们,看不清神色。但是笑中却带着苦,含着泪,听得红玉眼睛一红,跟着落下泪来。
她扭头去看身侧的人,九卿静静站在那里,脸还是倔强的看向左侧的那堵墙。就像是那墙上长出了花儿来,她看的入神,下颚却绷得紧紧的,好像拉满了的弓弦,再用力一些就要崩断。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都说人言可畏,可这俗世不过是些俗人,我元绣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可被人戳着脊梁骨笑了这么些年,总算也看开了些东西,比俗人总要好些的。”她的话,跳的太快。
明明站在屋中,从头盯到尾的红玉,却听不懂了。她困惑地眨眨眼睛,盯着元绣挺直的脊背,以期能从她处得到回应。
可没有了,元绣静静站在那里把.玩着佛珠,屋中忽然安静下来,能听到呼呼的风声,从门缝中穿过来,落在九卿身上,于是她又开始咳。
“江九卿,我不远千里来这,其实只是为了问你一句话的。”元绣转过身,一步步慢慢儿地走过来,站在九卿跟前时,精心梳理打扮过的她,同九卿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
“你看着我。”
元绣的声音低了下去,好似耳语,轻柔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许是九卿看腻了破败简陋的墙,又或者是她被那熟悉声音中透出的不容抗拒所蛊惑,总之她慢慢地转过巴掌大的小脸,终于她们两人四目相交了。
“我只问你一句,”元绣说的极缓慢,轻柔却坚定的落入九卿耳中,“你,同我一样么?”
江九卿想过两人相遇后,元绣的无数质问,可独独没有想到的,是这个。
一样么?
她几乎是有些困惑地看着元绣,望着她漆黑清澈的眼睛,九卿混沌的脑子渐渐清晰起来。
她忽然有点想笑,世事总是如此无常。
江玉华待他恩重如山,即便是要了她的命,她也绝对不会迟疑。只不过是让她去偷一块玉罢了,那是多么的简单。同恩师相比,骗骗人这样简单的事情,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说完了。
她骗过那么多的人,从未想过会在这个地方跌倒。
只是有些时候,很多事情容不得你说不。
如果能重来一次,换个身份站在元绣的面前,或许她的答案,会不一样吧。
一想到那个人,同他积压了二十年的秘密,九卿的那颗真心,就像是被这寒冬腊月的雪冻住了,硬邦邦的,透着刺骨的寒。
她眨了眨有些迷蒙的眼睛,摇着头,费劲的扯了个笑,哑着声说:“元小姐,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元绣静静地看着这个近在咫尺的女人,很久没有说话。然后她用力地将手中的佛珠掷在地上,哗啦啦的珠子滚了一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屋子里静的可怕,良久,红玉才听到她家小姐有些低沉道:“红玉,我们走吧。”
元绣头也不回地走了。
很快,这间小屋里又恢复了数年如一日的冷清寂静。
九卿闷笑了一下,蹲在地上,一颗颗地捡起地上的佛珠,仔细地数着。
一百零七颗,还有一颗佛珠不知道落在了哪里,九卿怎么找也找不到。
是了,缺了个珠子,再也回不去了。
……
出了屋子,元绣走得很快。
路上化开的雪水浸透了泥土,走起路来泥泞的不行。
元绣顾不上这些,只匆匆地往回走。
碰上红燕那行人的时候,只丢下一句“回府”,红燕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一把拉住红玉,不解的问:“回哪个府?是源城那个么?可是还未见到公子呢?那屋里也没走出什么人来,真的不用过去瞧瞧?”
红玉摇头,脸上写满了担忧。
“小姐要走,可我担心她。”
“那你们有看到公子吗?”
红燕问的直白,可实际情况又不能在这说给她听,否则拽着她刨根问底,这件事还不没完没了。红玉已是够烦心的了,不想再多添苦恼,因此也就摇了头没说话。
哪里想到等她跟上元绣以后,红燕跺了跺脚,竟然就小跑着冲到小屋前,一把叩响了那扇紧闭许久的木门。
“有人在吗?给开个门!”
第九十四章
红燕在小屋离耽搁了点时间, 落了好长一段路才终于在半山腰赶上的元绣众人。
一路上她心事忡忡的模样, 也很难得什么都没问, 坐在轿子里咬着唇沉思着什么。
直到她们一回到源城落脚的客栈, 眼看着众人忙着收拾东西的时候,才跟着急了。
“哎呀小姐, 天色都不早了,难道你要此刻上路?没多久天黑了, 路上可找不着店儿落脚呢。”红燕说的确是实在, 元绣从来也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 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决定第二日清晨动身回庆云县。
晚上的时候, 红燕扭捏地站在元绣的屋门口。伺候元绣洗漱更衣后走出来的红玉被门口的人吓了一跳, 忍不住出了点声。
“红玉,你没事儿吧?”元绣的声音遥遥从屋内传出,红玉连忙高声连道没事。
“你做什么?大晚上的站在门口, 可把我吓了一跳。”红玉皱着眉,拧了红燕脸蛋儿一把, 一下子将她白皙的脸颊拧的通红。要换了往常, 红燕早已嗷嗷直叫唤, 可今天却好像没感觉似的,眼神闪烁,不住地盯着门内瞧。
“有话说话!”
红燕磕磕巴巴地将今天在小屋内,那个俊朗不凡地冷面中年男人所说的话,同红玉说了, 眼巴巴地瞅着红玉,等着她的意思。
“他真这么说了?”
红燕点点头,渴望的望着红玉,“姐,你觉得我像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吗?”
红玉暗衬,红燕这小妮子虽有时过于跳脱毛躁,可终归是不敢想出如此出格的法子的。
今日红燕冒险折回去敲门,没想到开门的是温柔貌美的叶初。她将红燕迎进了屋,江玉华就算是有再多的不满,也只好往肚子里头咽下去,跟着叶初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桌子上聊着元绣同江九卿之间的事儿。
大概了解过一遍后,依江玉华对九卿的了解,很快点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她过不了心中的坎儿。压根就不是元绣那丫头问的事儿,是一件让她放不下又在意得不得了的事情。”江玉华瞥了红燕一眼,淡淡道,“不过八成还是跟你们家小姐有几分关系。”
红燕紧追不舍:“那该怎么办?”
江玉华哼笑道:“这你啊就问对人了,想当初我能娶到你,还不是靠着——”他话还没说完,叶初就微红着脸锤了江玉华一下,别过头去,嘟囔着说他不正经。
江玉华听完哈哈大笑了几声,冷淡的表情顿时生动起来,俊朗地让红燕都有些移不开眼。
“有时候人呢就不能一味的软弱退让,该强硬时就强硬。要不是我当初抢了你的亲,又让你同我拜了天地,只怕现在你就是他人的媳妇儿了。”想起往事,江玉华柔和了眉眼,目光中含着款款深情,“只是苦了你跟了我许久,只除了山洞里那一回,从未同你再正正经经拜过一回天地……”
“原来叶师娘,竟然是被江前辈抢亲抢来的。”红玉小小声的惊呼着,她们两姐妹躲在墙角叽叽喳喳地说着,从未想过门后竟然站着一个人。
听到红玉惊呼后始终放心不下的元绣,披了衣裳起身走到门边,刚想要说话,就听到了江玉华的名字,终于还是没有开口,就站在那里静静地听着。
直到红燕说完了,红玉才迟疑道:“这些事,就不要同小姐说了吧。小姐此时心情可不好,好不容易才睡下,我不想去打扰她。”
红燕应了,两人结伴回了屋。
元绣站在门口,待了一会,回到寝屋里,又在桌边坐了一会,忽然研磨写了一封信。
第二天,元绣的腿疼了起来,无法动身回程,只托办事牢靠的何群,替她回庆云县送一封信。
何群回到庆云县的哪天,骑着一匹骏马,匆匆的在几乎没有行人的路上策马狂奔。远远看到元府的时候,就看到迎面慢悠悠地晃来一辆马车,听到马蹄声从车里探出半张脸,是县令家的公子李璟。
他好奇的看着何群飞奔至元府外,迅速跳下马冲入府,抓肝挠腮的好奇。
自打他的好兄弟江九卿不知所踪后,他再不能随意进出元府,听说前段时间元府小姐去了别的地方,他心中一阵好奇,可却打探不出分毫。
现在得了个好机会,在门口磨蹭了许久,总算等到了一个短暂的机会,趁着门童懈怠解手,丢下小厮奔进了大门。
凭借着印象在府里头转悠了一圈,才看到刚才骑马的护卫从一个方向离开。
李璟估摸了一下,大约是元清院子的方向,就偷偷地朝那处摸去。好在元清此刻不在府内,院子里也冷清得很,没看到什么人,李璟轻轻松松就推开门,溜进了元清的屋子。
然后就看到躺在桌子上那封很是显眼的信。
其实元绣托了两封信回来,不过一封给的元定均,另外一封给的才是元清。
这封信很薄,捏在手里轻飘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