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是我那个小童失礼了。”陆子元歉意地说道。
“无妨,挺好玩的。”贺洗尘摆手。
“盟主此番出庄,难道是为了冼方平那个魔头?”一旁的施剑臣恭恭敬敬地问道。短短两个多月,临渊峰上的剧变早已传遍江湖。
“临渊峰没了冼方平,不成气候。”陆子元道。
轮椅上的贺洗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那个冼方平被我救了,算算时日大概也要重出江湖了。
哑女瞥见他狐狸一样的笑容,便知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至于我,我听说八月十五倚春楼的东亭姑娘要为岐枝馆助阵,专门赶过去一睹芳容的!”陆子元说得理直气壮,完全不在乎施剑臣出乎意料的神情。
“怎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武林盟主就不能去凑热闹?”陆子元挑眉。
施剑臣哑口无言,贺洗尘却跟着附和:“说的没错,赏心悦目者总比面目可憎者要讨人喜欢得多。”就连哑女也难得一见地跟着点头,当初她救贺洗尘的时候那张好脸可占了不少份量。
“卿真乃吾之知己,是谁说的武林盟主就不能肤浅了?我就是一个看脸的肤浅俗世之人!”陆子元呲着一口白牙,感动地捧起贺洗尘的双手,看样子他因这“肤浅”碰了不少壁。
施剑臣抿了抿唇,艰难地说道:“不是不可以,但吾辈应该潜心武学,再上层楼,不可耽于玩乐。”
“哈哈哈,这话说得很对,但这是你的道,不是我的道,各人自有各人的道,不可同一而论。”
“这个先且不说,施少侠此番下山又是为了什么?”贺洗尘问道。
施剑臣嘴唇动了动,摇头:“我……我要到江南岐枝馆去。”
江南岐枝馆是一个特别的组织,号称掌控了全江湖所有情报,只要你出得起钱,就连皇帝老子今天穿什么颜色的内裤也能告诉你。
“哦,看来是有什么要紧事。”陆子元点头,不再过问。
施剑臣没有再说话,也不好意思说话。
华山派近年经营不善,赤字连连,那本红彤彤的账本施剑臣的掌门师父看了都头晕眼花。没办法,穷鬼师父只能派出这一代弟子中最顶尖的施剑臣,暗暗交给他一个任务,那便是赢得岐枝馆的百两黄金。华山派太穷了,连他的路费也凑不出来,只能一路赚取官府的悬赏令为生。
“说起来,难道江湖上最近声名鹊起的少侠剑客就是你?”陆子元问道。
施剑臣思考了一下:“我不知道。”他从不理会这些消息。
“揭官府的悬赏令,红梅大盗、采花贼、六奇寨、人肉包子……这些不是你抓的吗?”
施剑臣这才恍然:“一些是,一些不是,听官府说另有一对雌雄双侠……”
“原来是你……”贺洗尘忽然插嘴,嘴角蔓延出无边笑意。
施剑臣茫然地看了看他,又看看哑女,猛然醒悟:“啊,原来是你。”
第9章 天下第一④
船又走了三天,终于在永乐港口停泊。陆子元中途便离去了,他与贺洗尘一见如故,若不是要拜访叔伯,还想继续与他们同行。
江湖儿女就是这么干净利落,看顺眼了一言不合就称兄道弟,看不顺眼了脾气上来拿刀互砍。
江南富庶之地,放眼望去,街上汇集了各地的特色玩意。西域的葡萄、胡椒,龟兹的羯鼓、彩陶,南方的荔枝、白酒,扬州酱菜、丝绸,苏州檀香扇、莲藕,大酒楼里的秋露白,流水边昼伏夜出的姐儿们的胭脂香味,不一而全。
哑女推着轮椅,一路探着脑袋看那些新奇玩意儿,连八风不动的施剑臣也被这繁华的景象搞得眼花缭乱。
倚春楼和岐枝馆在临安府最中心地带,相对而立,日进斗金。八月十五将近,临安府中掺杂着形形色/色的江湖中人,譬如东街那个戴着斗笠的麻衣老朽,身形飘飘欲倒,在人群中行走却没有沾到半点灰尘。
施剑臣不由得警惕地摸上腰间的长剑。临安府卧虎藏龙,让初出江湖的小少侠有些局促不安。
“有些时候,看见了要当没看见,喜怒不形于色,免得打草惊蛇,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轮椅上的贺洗尘忽然悠悠说道,不等施剑臣反应过来,便对摊边挑首饰的哑女说,“看上了便买,咱不差钱。”
哑女有些犹豫,想了又想,还是将朱钗放下了。
“你这丫头。”贺洗尘左看右看,指挥着施剑臣将他推到一间名唤「一枝俏」的首饰铺里,不管哑女的劝拦,硬是买了一柄缀着和田玉的素雅发簪。
哑女气恼地打了贺洗尘好几下,拿着发簪戴也不是不戴也不是。亲娘嘞,这么小小的玩意儿竟然要花一片金叶子!这个败家子!
“我错了我错了姑奶奶!现在买也买了,退不了,您就行行好,高抬贵手饶了我吧!”贺洗尘不走心地痛呼。
哑女看着那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玉簪,终于将它别上自己的发髻,她有些忐忑地用眼神询问两个男人的意见。
“很好看,我们家丫头越来越漂亮了。”
连不解风情的施剑臣在哑女期待的目光中也开口说道:“很适合你。”
哑女低下头,羞红了脸。
三人找了一家相对便宜的客栈住了进去。临近中秋,城中涌来许多人,生意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价钱提高了不少。对于三个穷鬼而言,能省则省,贺洗尘与施剑臣住一间房,哑女住一间房,花钱花得十分心痛。
安排好住宿,三人又到街上去逛街——两个逛街,一个打探消息。
饥肠辘辘的贺洗尘摸了摸肚子:“不如先去吃饭吧?”他掏出荷包,翻了个底朝天,只剩下一个铜钱。施剑臣找遍全身,也只余三文钱。
哑女鞋垫子里倒是还有三片金叶子,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取出金叶子放到贺洗尘手中,贺洗尘算了算:“临安府物价贵,这些钱大概够我们仨用到十五。”
“不必算上我。”施剑臣说道,“我自己再去看看有什么可以赚钱的。”
“临安府可没什么悬赏令,难道你想去码头帮人卸货?”贺洗尘反问。
“正有此意。”施剑臣凛然地点点头。
这头倔驴!
贺洗尘有自己的思量,岐枝馆的比试向来没什么规律可循,上一次是“茶”,上上一次是“诗”,再上上一次是“武”,书生有机会,剑客也有机会,端看你有没有运气和实力。他充其量也就算个二流高手,酷哥少侠未经磨练,算不得顶尖,两个二流加在一起,总比得上一个忽然杀出来的一流。
“听着,这是合作。我和丫头也想参加岐枝馆的比试,到时我们三人联手,赢了黄金五五分成。”
施剑臣沉默了半晌。
“你也看到了,这次比试能人辈出,岐枝馆的题目尚且不明,到时文有我,武有你,怎么算都不亏。”贺洗尘将事情掰碎了讲给施剑臣听,跟一根筋的人合作就是麻烦。
施剑臣是不通世事了点,却不傻,权衡利弊后点了点头。
“那现在先去买包子吧。”贺洗尘总算松了口气,把四枚铜钱交到他手中。
一个蘑菇瘦肉包,两个白菜包。
哑女捧着肉包子狼吞虎咽。
*
蛰伏期间,江湖上也发生了诸多事情。冼方平未死,杀回了临渊峰,威慑武林的魔教竟是毁在自己人手里。冼方平再次不知所踪的消息惹得人人自危,生怕下一刻便被这个疯子找上。
不过这一切都与此时热闹的临安府无关,闲不住的哑女在客栈对面的医馆帮工,每天能赚到三十文,她最喜欢一个一个地数着铜钱,笑得露出大白牙。贺洗尘闲来无事指导两下施剑臣的剑法,反而被纠缠得更紧了。
待到八月十二那天,圆月爬上中天,清风拂过倚春楼,染上胭脂香气,飘到对面丹楹刻桷、雕栏玉砌的岐枝馆。一副长长的卷轴自顶楼而下展开,矫若惊龙的三个大字明晃晃地宣示了今年的试题——美人心。
三天的时间,赢得天下第一美人东亭姑娘的芳心。
每个江湖总要有一个魔教教主,要不然就少了几分血气,同理,每个江湖也总要有一个武林盟主,要不然就少了几分正气。魔教教主有了,武林盟主也有了,自然少不得天下第一美人和天下第一好酒,于是血气、正气、珠光宝气也齐了。
倚春楼便占了其二。
施剑臣拿剑的手一紧,顿时感觉无望,却听贺洗尘抚掌赞道:“笔走龙蛇,力透纸背,好字!”
心真大。他默默槽道。
“走吧,丫头等我们吃饭呢。”贺洗尘浑不在意周围人看傻子一样的目光,招呼着施剑臣。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天下第一美人也阻挡了不了一颗想吃饭的心。
“行了,别苦着张脸,又不是没办法。”贺洗尘洒脱地劝道,施剑臣不禁摸了一把自己的脸,他的表情很难看吗?
“难看极了!”贺洗尘加重语气。
“我们的胜算还是很大的,你长得还算不错,到时牺牲肉体色/诱一下,或许能成事。”
“不行!这不是君子之举!”施剑臣义正言辞地拒绝,却听见那个老是捉弄他的贺洗尘说道:“你说得对,那便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