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背地里了?谁!我光明正大地说你坏话是我的本事!”陆子元嚷嚷,贺洗尘没看他一眼,自然而然的忽略了,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秋露白,好酒!”
东亭拿起酒壶又给他倒了一杯:“莫贪杯。”
“不会。”贺洗尘轻笑。他并不那么喜欢喝酒,但要是和朋友一起的话,他很乐意喝上几杯。
施剑臣和哑女像兔子一样一块一块地啃着糕点,两只兔子啃得严肃、认真,仿佛在进行某项神秘庄重的仪式。哑女还愣愣地盯着东亭,嘴巴无意识地做着咀嚼的动作。
“丫头,这是东亭。”贺洗尘叫了她一声,哑女只看了他一眼便重新把目光移回东亭身上,忽然将手中没吃过的如意糕伸到她面前。
东亭怔了一下,便从容地接了过去:“谢谢。”
“丫头很喜欢你。”贺洗尘有些惊讶,但随即了然,东亭的美貌对极了颜控的丫头的胃口。
两人一唱一和,合拍得不得了,落在陆子元眼里,滋味就不那么好受了。
“要不是看你长得好看,早就打你一顿了!”陆子元嘀咕着,唉了一声,咿咿呀呀地唱起来:“从来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唱了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倚春楼出奇地平静,平静到有些孤清。有人踏着漆红的楼梯慢慢登上高楼,轻微的脚步声通过空气传入三个习武之人的耳朵,仿佛近在咫尺。陆子元与屋内的贺洗尘和施剑臣对视一眼,默契地点了下头。
贺洗尘伸手将哑女搂到自己腿上,同时手掌往下一震,轮椅往后急退,哑女驾轻就熟地把头埋在他怀里,一点也不害怕,鼓囊囊的嘴巴嚼啊嚼。陆子元则抱着东亭的腰闪到另一边,随手拔下她发髻上的发簪,猛地射出。
房门破裂!
与此同时,施剑臣长剑出鞘,横扫无数往里飞驰的尖锐的木板。
“冼方平,你发什么疯!”陆子元横眉冷对,露出了属于武林盟主的威严的气势。
“又不是第一天发疯,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贺洗尘笑眯眯地说着,哑女从他怀里钻出来,看见来人模样,不禁吃惊地瞪大眼睛。前方刚架了个起手式的施剑臣一哂,连忙端正了神情。
“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冼方平淡淡的,眼尾扫向贺洗尘的角落,忽然一顿。
哑女心虚地不敢看她,重新钻回贺洗尘怀里。贺洗尘还以为她认出自己这个壳子是她的男宠华秋意,却听她问:“你是谁?”
“过路人。”
“不对。”冼方平蹙起眉头,这个人身上的味道十分熟悉,抬脚欲往他那边走去。
“靠,打架就打架!找我兄弟干什么!”陆子元暴喝,将东亭推到后边,一个箭步向他攻去,“剑臣,去东亭那边!”
冼方平手一甩,从袖中滑下一柄短匕,“锵!”的一声,与陆子元的长剑相撞。
浑厚的真气将他们的长袍激荡而起,头发往后飘去,两人僵持不下,忽然一块咬了半口的绿豆糕急射而来,恰好击中长剑短匕相抵的部位。
“咳,两位大侠,鄙人看不得血腥,还是坐下来喝杯酒好好聊聊吧。”轮椅上的青年一脸笑意,无畏无惧,一派轻松。
冼方平拧紧的眉毛忽然一松,想起了什么:“你是「日行一善」?”
“如果是那个「救命之恩」的话,我确实是「日行一善」。”贺洗尘将掀翻在地的椅子扶起推到她那边,“请坐。”
房内其余四人看着他们打哑谜,大约也没想到会变成这个场景——哑女一个人抱着一盘糕点和一盅青梅酒,坐在榻上,不时看一眼两三步远的贺洗尘。东亭怀抱琵琶,纤纤玉指轻拢,乐音淙淙。其余四人围着方桌,中间一壶秋露白,乍一看还以为是好友相聚。
冼方平喝了一口酒,不满道:“淡了。”她的声音低沉喑哑,身量高挑,下巴坚毅,一双剑眉极其锋利,又作男子打扮,俊美得很,怪不得会被当做男人。
“辽东的烧刀子烈,你应该会喜欢。”贺洗尘说道。
“那酒烈得没味道,怎么没有倚春楼的招牌「剑南春」?”冼方平嫌弃,扫了眼神色莫名的陆子元和施剑臣,忽然说道,“你们不必提防我,既然停手了,我也懒得再打。”施剑臣唉了一声,竟然有些可惜的意味。
“哪有,只是久闻冼教主的名头却未见其人,忍不住好奇,多看两眼。”陆子元睁着眼睛说瞎话。
冼方平邪魅狂狷地呵呵两声,陆子元脸上虚伪的笑容差点绷不住。
琵琶铮铮,形势一时有些剑拔弩张。
贺洗尘无奈地看向屏风旁的东亭:“别闹,弹什么入阵曲。”东亭婉转一笑,细白的手腕一翻,一曲轻松明快的《阳春白雪》流淌而出。
“要打去城外打,今天是会友宴,不是鸿门宴,别白费了这一壶秋露白!”贺洗尘少见地板起脸教训,陆子元碍于兄弟情面稍稍收敛,却见为所欲为的冼教主竟也规规矩矩地自饮自酌。
“切。”冼方平啐了一口,要不是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她才不会干这么丢面儿的事。
门窗在打斗的时候已尽数毁坏,屋外的阳光照在方桌上,亮堂堂的。东亭叫了一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婢准备几坛好酒,不一会儿,便有源源不断的仆从捧着酒坛低头敛目鱼贯而入,无视了一片废墟的房间,将酒坛子垒成一堆,又颤巍巍地退了出去。
冼方平出现在倚春楼的消息已传遍整个临安府,衙门捕快围了一圈又一圈,不敢上楼,也不知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武林盟主也在上边!于是便心安理得地守在外面,只等着陆子元将贼子擒获、负伤累累的时候扮演一个歌功颂德和料理后事的角色。只有倚春楼的妈妈瞧着砸坏的桌椅楼阁,心疼得哭个不停。
众人以为“血雨腥风”的倚春楼内,东亭拍开一坛剑南春,给冼方平先倒了一杯。
“剑南春比秋露白烈,看合不合冼教主的口味。”
冼方平看了东亭好几眼,心里不住点头,天下第一美人实至名归,确实不凡。这让她想起了后山那一院糟心的美人——前教主对她说上位者总是要有所好,下面的人办事才更放心一点,然后就给她搜罗了一山的俊男美女,还拍了拍她的肩膀,恬不知耻地说,他死后要把他葬在后山,让他时刻能享受被美色美酒包围的乐趣。
老不死的!
年少的冼方平被他一诓,傻愣愣地答应了。她对临渊峰的感情,从老头子死了以后,就被一点点消磨殆尽。
几日前她攻上临渊峰,左右护法还挟持了一个叫采梅的美婢,口中称道若不投降便把她的心上人杀了。哈?她冼方平什么时候有了心上人?
于是干脆利落送他们一同归西。临渊峰死的死,跑的跑,只剩下一座巍峨的宫殿。冼方平凝视了许久,最后一把火都烧个精光,包括老头子藏在地窖里天下至高的美酒。
冼方平习惯性地对东亭扯起一个邪魅的笑容,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没有老头子的酒好喝。东亭一愣,似乎捕捉到什么不可思议的细节,嘴角抿起古怪的笑意。
第12章 天下第一⑦
“中秋过后我打算去海外,剑臣要不要和我同去?”贺洗尘不是一般人,所以还能像拉家常一样正常地聊天。施剑臣也不是一般人,他的神经粗得匪夷所思,竟然也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摇头说道:“我出来已久,师父不免担心,还是回华山吧。”
“这样啊,”贺洗尘有些可惜,“本来想去淘金,赔你那一百两黄金,既然如此那便就此打住吧。”
他话没说完,施剑臣忽然气势一凛,夹杂着挡我者死的一往无前。
“我要去!”
贺洗尘噗呲一声笑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带你去带你去!忘记我和你说什么了吗,跟着我有肉吃。”他又露出了让施剑臣头疼的狡猾的笑容。
“也带我一个啊老贺!”陆子元不满地叫嚷。
“回去做你的武林盟主吧。”贺洗尘拿起一壶剑南春扔了过去。
陆子元接过,唉声叹气,哀怨地看了东亭一眼:“都怪你。”
“这关我什么事?”东亭一脸无辜。
“当年我一掷千金帮你赎身,回家后被老爷子打断腿,说要让我沉稳下来,就把我扔去竞选武林盟主了。”说到这陆子元不禁咬牙切齿,差点把手里的白玉杯捏碎了,“那群老狐狸!还一个一个地说什么青年才俊,假惺惺,不就是不想当这个劳什子的武林盟主吗!没权没势,还要四处调节各派矛盾,这哪是什么武林盟主,分明是老妈子!”
贺洗尘难掩笑意,最后直接放声大笑,完全没考虑陆子元郁闷的心情。
“靠!是不是兄弟了!”
“不是,不敢!在下怎么敢和武林盟主做兄弟呢?”
陆子元又靠了一声,带着一分醉意转向冼方平那边:“你呢?你又是怎么当上魔教教主的?”
一直自顾自喝酒的冼方平瞥了一圈好奇的听众,突然有些不自在,也想说:靠!干嘛扯到我身上!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喝酒,喝完酒我走人还不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