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批饺子里,严墨戟包了三个提前洗净的铜钱进去,寓意谁吃到包了铜钱的饺子,来年就会财源滚滚、招财进宝。
严墨戟前世做饺子也是非常熟稔了,饺子又大又鲜美,严墨戟自己吃了整整一大盘,撑得肚子和饺子一样圆了才罢休;
纪明武更厉害,剩下的两大盘饺子都被他包圆了,吃完还面不改色气不喘,还有余力撑着拐杖站起来收拾桌子洗碗。
——但是说来也奇怪,三个铜钱全都是被严墨戟吃出来的,明明他家武哥吃得比他还要多。
严墨戟把三枚铜钱摆在饭桌上,对纪明武笑道:“武哥,看来明年我要财源滚滚啊!”
纪明武嘴角也含上了淡淡的笑意,扫了那三枚铜钱一眼,颔首道:“挺好。”
说罢他就去洗碗了,严墨戟本来不想让行动不便的纪明武干这些家务,奈何他肚子太撑,纪明武动作又太自然,只好由他去了。
吃过早饭就该贴春联和门笺了。
镇上的读书人不算多,不过学堂的夫子每年都会写春联出来卖,严墨戟也凑去买了一套。
用糯米熬出来的米汤浆糊,把带着喜庆祝福的大红春联一道道贴起来,镂刻着各种吉祥图案的红绿黄蓝四色门笺高高悬贴在大门口和堂屋门口的房檐上,吉祥如意,年年有余。
门笺贴的位置有点高,严墨戟踩着椅子也够不着,刚想多找几个凳子摞高一点,纪明武拄着拐杖从家里出来了。
得知严墨戟的苦恼后,纪明武提供了一个思路:“踩在我的肩膀上吧。”
严墨戟吓了一跳:“武哥,你开什么玩笑?”
——你忘记你是个瘸子了吗武哥?
纪明武神色不变,用行动说话,走过来蹲下身,十分干脆地抱住严墨戟的小腿,在严墨戟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将他腾空抱起,将严墨戟的双脚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严墨戟骤然升空,嘴里一句“卧槽”还没喊出口,已经稳稳当当地站在了纪明武的肩上。
纪明武一只手拄着拐杖,一只手握着严墨戟的脚踝,站起身走到房檐前面:“贴吧。”
——卧槽,武哥,你力气大你了不起吗!
严墨戟本以为纪明武就算靠着怪力把自己放在了肩膀上,走起路来肯定也要把自己晃下来的,还做好了随时跳下来的准备。
没想到纪明武走路时他虽然感觉到身体上下颠簸,却没有一丝一毫重心不稳的感觉,连纪明武拄拐走路时理应有的高低肩都没感觉到。
——武哥这个平衡能力……怎么感觉有点逆天?
——他家武哥到底是个什么木匠?怎么跟耍杂技似的?
严墨戟呆了半晌,才低下头,轻轻咳嗽一声,有些尴尬地道:“武哥,浆糊还在地上……”
纪明武:“……”
…
除了贴春联,除夕当天还要忙着祭祀。
祭天还算简单,把一些祭天用的菜肴做好,跟提前备好的红枣、柿饼、山楂等贡品一起供奉在院里,撒上水酒,点上三根香拜祭天地,再在厨房点一根拜祭灶王爷。
祭祖就得一家人一起出门去祖坟了。
纪家的祖坟在镇外,纪家全家五口人踩着积雪去了一趟,豆腐、方肉、白煮鸡等等贡品挨个摆一串,烧些纸钱,再撒上一杯水酒,磕几个头,与长眠地下的祖宗们汇报一下这一辈的琐事,就算完了。
严墨戟这种男妻和纪母、明文这种女眷都不需要磕头,三个人就站在一旁看着纪父对着墓碑絮絮叨叨。
一家人祭祖这件事,严墨戟本该十分熟悉,现在却有些陌生了。
前世时,自从家里被他算得上叔伯辈的亲戚闹过一场、还打伤了母亲之后,父亲隔天回到家,气得眼睛都红了,当即就想冲出家门跟那些人打一架,被母亲硬生生扯了回来。
自那之后,家里就和那些所谓的亲戚断了关系,祭祖都是挑除夕前一天,避开和那些亲戚的会面,只有父亲一个人沉默着出门再沉默着回来。
所以在严墨戟的记忆中,一家人一起出来祭祖的画面实在是少之又少。
——不过,父母相继病逝,自己也飞机失事,前世他们一家三口也都算得上离世了,也没人在乎他们祭祖了吧……
严墨戟刚恍惚着想着,忽然眼前一花,几根紫红的枝芽晃了晃,纪明武有些担忧的眼神看了过来:“怎么了?”
严墨戟眨眨眼,看着纪明武带着一丝担忧的英俊脸庞,再看看那边收拾着东西准备撤离的纪父纪母和在雪地里蹦蹦跳跳的纪明文,刚才升腾起的一丝感伤忽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前世归前世,如今在这个世界上,他已经有了相亲相爱的夫郎、慈祥淳朴的父母、聪慧伶俐的妹妹。
——他重新拥有一个家了。
严墨戟唇边忽然绽开一个笑容,主动伸出手,握住纪明武没有握拐的左手,笑得明朗而无一丝阴霾:“没事,我们走吧,武哥。”
纪明武愣了下,脸上表情也柔和了许多,任由严墨戟牵着自己的手,悄悄回握住,一起向前走去。
…
之前严墨戟征询过店内意见之后,决定什锦食在除夕当天再开半天店。
贴春联、祭祀完成后,这一天就闲下来来了,不少人都懒得做午饭,过年了手头都舍得花钱,就会来什锦食消磨一番。
什锦食这天中午的火爆程度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高。店里伙计也都是喜气洋洋的,见面先问一句“过年好”。
川流不息的什锦食门口,一个邋遢不堪的中年汉子路过,眼里闪过一丝贪婪和愤恨,嘴里咽了一口唾沫,还是忍住,回了自己的家。
家里空空荡荡,几乎没什么家具,进门就能听到妇人发泄一般打骂幼子的声音:
“你这个小畜生!要不是你惹怒了林爷,咱们家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还想吃肉,饭都吃不起了哪来的肉给你吃!”
随后就是男孩的哭闹声和妇人更加凶狠的的打骂。
那中年汉子听着这家里似乎永远都萦绕的吵闹声,眼中闪过一丝悲哀,再看看完全称得上家徒四壁的院落,眼中的烦躁渐渐变成麻木,随后他钻进家里的酿酒房,启开为数不多的几坛酒,大口大口地灌起来,也不管这几坛酒是不是打算用来卖钱的了。
半醉半醒之间,这中年汉子想起自己那个曾经在家唯唯诺诺、嫁出去之后却完全蜕变了一个人的养子,心里闪过一丝懊悔:要是能好好待那个孩子,如今他们家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几乎是同时,另一个家中,小妇人刚好把一个坛子摔碎在地上,指着眼前醉醺醺的男人怒骂道:“你这个死变态,还想带小倌倌回来?我告诉你,你做梦!”
那男人一脸麻子,醉眼朦胧,打出一个臭气熏天的酒嗝,伸手摸向了旁边的另一坛酒,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语。
那妇人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浑身发抖,有心直接摔门离去,又想到自己如今根本没有其他去处,不由得恨恨地踢了地上的男人一脚,转身去了别的屋。
——本来自己应该可以风风光光嫁到好人家去,摆脱家中兄弟的压迫,当家做主,过上富足的好日子的!
——都是因为刚才那个混蛋,毁了自己的清白,让自己只能下嫁给他,害得自己如今只能在这种看不到希望的灰暗日子中磋磨!都是他的错!
小妇人背靠着门,听着大街上隐隐传来的孩童笑声,眼泪不争气地簌簌而下。
…
有人这个年过得不好,也有人过得特别幸福,甚至还想更进一步。
除夕当晚,纪明武和严墨戟把饭桌摆到了堂屋,点上了火炉,整间屋子都被烤得暖烘烘的。
严墨戟和纪明武一起下厨,做了一大桌丰盛的菜肴,还准备了什锦食的果酒,两个人一面听着外头的鞭炮声,一面吃着美味的菜肴,时不时对视一眼,都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温情和满足。
一个温馨的小家,一个相爱的男人,严墨戟前世最梦寐以求的生活,竟然在这个世界如此轻易的就达成了。
除了……
严墨戟热情地挟起爆炒羊肉,放到纪明武碗里:“武哥,庆祝新年,多吃肉。”
纪明武看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吃了。
“武哥,身体健康,多喝酒。”
“武哥,吉祥如意,多吃肉。”
一整盘精心烹炒过的羊肉,几乎全都被严墨戟送进了纪明武的碗里。
纪明武神色纹丝不动,严墨戟给他就吃,看得严墨戟喜上眉梢。
——等会再灌武哥点酒,羊肉滋阴壮阳、又有酒精相助,他就不信今晚还成不了!
果酒虽然不容易醉,但是严墨戟偷偷给纪明武的果酒里加了度数比较高的白酒。本来他还有些惴惴不安,生怕纪明武尝出来不对,没想到纪明武一杯接一杯,好像喝白开水一般,脸都没有红一下。
反倒是劝酒的严墨戟,脸上的神情从一开始的暗喜到后来的震惊再到最后的麻木。
——他家武哥酒量到底多大?
最后,劝酒的严墨戟自己先醉倒了,醉眼朦胧中,斜斜靠在纪明武的肩膀上,说话时嘴里还带着一股酒气:“武哥……你、不会醉……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