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茶肆陈翁,之所以在镇上逗留了月余,就是为了等每年定期路过的行镖的团队,花些银两拜托镖队捎上他一起走,多少有些安全感。
在多数人眼中,孤身前往遥远的城市,几乎就是过悬崖独木桥,只有在一个地方活不下去、走投无路的人才会这样选择。
得知严墨戟打算去青州城时,张大娘就一脸担忧地劝阻道:“东家,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去青州城那么远,何必呢?我们现在的生意赚钱不是挺好吗?”
说完她四下看一圈,“你们也说说东家,怎么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从来都是单骑行走江湖的李四迟疑了一下:“东家若是想去,我觉得也无妨。”
武功与李四差不多的钱平附议。
隐约知晓自家儿子的身份的纪家父母附议。
行走江湖时走到哪里都被众星捧月供着的冯问兰附议。
进什锦食时就被李四武功震慑过的其他江湖人士全体附议。
张大娘:“……”
严墨戟看张大娘那副茫然的样子,忍不住有些想笑,不过他还是感念张大娘的关爱,把笑意憋了回去,安慰她道:“大娘,没事的,到时候我会带咱们店里几个武人一起的。”
张大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叹了口气,还有些担心:“咱们店里都是些三脚猫功夫的人哩,若是碰上武功高强的贼人可如何是好……”
吴娘子、周洋等人看了看一脸笑眯眯的李四,心想他们自己也就算了,若是李四钱平这种武功都算是三脚猫,那整个江湖宗师之下恐怕就没几个高手了……
严墨戟不傻,他跟李四钱平相处也大半年了,他们俩平日表现都看在眼里,后来招进来的江湖人对那两个人隐约的敬畏他也清楚。虽然对江湖武功水平他不了解,但是也知道李四钱平两个人恐怕不是普通的江湖武人。
不过李四钱平两个人对什锦食都尽心尽力,介绍来的同门们也都踏实肯干,所以严墨戟也没有过问他们的过去。
这次前往青州城,严墨戟当然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经过充分考虑,他决定带上钱平一起走。
虽然李四私下对替小师叔背锅抱怨很多,但是听到这么重要的事情,严墨戟竟然选择了一向沉默寡言的钱平而不是自己,忽然就觉得有些不甘心:“东家为何不选我?”
严墨戟看了他一眼:“一来么,你现在在什锦食的重要程度比钱平大得多了,钱平走了很容易填岗,你走了有人能接替你吗?”
这话倒是没说错,钱平嘴笨口拙,脑袋也直,虽然稳重能干,但是并不擅长和人打交道,所以一直是在后厨负责做些后备工作;而李四能说会道,脑袋也机灵,很多店里的大事小事都能顶上,严墨戟不在的时候,大家几乎是把他当做主心骨的。
听了这个解释,李四心里多少舒服了些。
“二来么……我担心你路上容易冲动,把人打断腿或者给人喂药啥的,招惹到麻烦怎么办?”严墨戟开玩笑地笑道。
李四:“……”
——这几口锅他什么时候能揭掉啊?
下了决定之后,严墨戟就开始了什锦食工作的交接和旅途的准备。
去青州城打先锋,其实不需要太多人,他自己和钱平两个人就足够了,剩下的人手到了青州城再招就好,因此定下的出行小队就是他自己、武哥还有钱平三个人。
为此他还特意跟钱平私下说了抱歉:“我知道武哥的腿行动不便,你要保护我们两个人可能比较辛苦,你要是觉得不行,我们就多带几个人。”
钱平吞了口口水:“不、不辛苦……”
——有他家小师叔在,只能替那些强盗山贼祈祷了,祈祷他们最好不要撞上来……
什锦食的工作这边,因为严墨戟之前就有意识地培养着最初几个骨干们的能力,因此现在交接起来,只需要把一些核心的发展方向确认清楚即可,其他的旁支末梢,严墨戟相信这些人都能做得好。
煎饼铺子连同契约正式交给纪母;
酿酒场连同酒铺一同交给纪父;
什锦食本店严墨戟本来想交给李四,但是李四拒绝了,直言自己以后也要跟着东家去青州城的,镇上的什锦食还是交给张大娘吧。
严墨戟想了想,征询过张大娘意见后,把什锦食本店交给了她,李四宏观调控三家店铺的经营情况。
同时,严墨戟也教了店里几个核心厨师一些自己预计分批推出的美食小吃的做法,还把一直密不外传的不少什锦食秘制酱料和底料的调配方法也传授了出去,这几个月监督着他们的制作,保证自己就算离开很久,镇上的什锦食也能红红火火地经营下去。
毕竟这是严墨戟来到这个世界上认识的第一个地方、开张的第一家店面,他对这里的感情还是很深厚的。
当然,这些工作都要慢慢地交接,保证完全不会影响什锦食的正常运作。
…
秋季正是“贴秋膘”的季节,丰收的粮食带来了富足和安心,肉铺的肉也卖得越来越好,走在街上的人都肉眼可见的胖了起来。
随着时间慢慢地向前流动,第一场冬雪昭示着冬天的来临,很快就到了年关了。
年关将至,家家户户开始置办起了年货,开始迎接最悠闲也最惬意的过年时节。
严墨戟也开始准备起来了。
腊肉腊肠作为寒冷的冬季里最方便取食的肉食,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肥瘦相间的肉馅剁到软糯,与严墨戟自己调配的佐料混合,按照一个方向搅拌,一直到肉馅变得非常劲道,再装入洗净的肠衣中,两端打结,上锅蒸熟挂起来风干,之后需要的时候随时取下来切片就可以了。
腊肉腊肠之外,严墨戟还做了风干鸡、醉鸭等肉食,屋檐下、坛子里都挂满了一排排的年货,进门出门都能闻到肉香。
除了这些硬货之外,严墨戟也开始准备炸馃子。
炸馃子是严墨戟小时候过年家里必备的食物,与煎饼馃子中的馃子做法类似,都是用蒸熟的糯米揉面,摔打劲道后擀成片,但却不是直接切成方片下锅炸,而是要做成各种各样的花型。
将糯米面片切成小小的方块,然后随着心意半切开刀口,用糯米面片刀口的黏性做胶,将它捏成一朵朵形状各异的花。
小时候,严墨戟最喜欢跟着爸妈做炸馃子,拼命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把面片捏成各种各样的形状。那是他贫困的童年少数的一家团圆时光。
纪明文果然也对这个游戏发挥了极大的兴趣,主动参与进来,如同严墨戟小时候一般,自个儿对着一堆面片苦苦思索怎么捏出最特色的花朵。
严墨戟看着纪明文一边念念有词一边皱眉思索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侧头到旁边的纪明武身边,对纪明武眨眨眼:“武哥,你小时候也跟明文一样机灵吗?”
纪明武扫一眼妹妹,又看了看身边一脸好奇的严墨戟,手里捏好一朵糯米花,唇边微微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我小时候比较木讷,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武哥小时候啥样子?”
纪明武手动动作微停,回想了一下,才回答道:“我九岁时拜在师父门下,师父告诉我,我已经过了学……木工的最佳年纪,天资又不够聪颖,需得付出更多努力才行。因此那时我整日都在我的住处打熬身体、锻炼基本功,几乎没有做过像这样的趣事。”
随着纪明武的描述,严墨戟脑补出一个孤零零的小男孩独自在木工房里锯着木头、日复一日地做着苦工的画面,忍不住有些心酸,又有些替纪明武打抱不平:“你师父对你也太严格了……没听说学木工还有年龄限制的!”
纪明武倒是没什么情绪,笑了笑:“师父也是为了我好,若无师父的悉心指点,我也不会有后来的成就。”
严墨戟看着他家武哥那英俊的侧脸上带着的认真,心里涌起一丝同情——他家武哥木雕雕刻得这么好,按照武哥说法,是他练习木工觉得枯燥的时候,才会雕刻来缓解浮躁。
那从九岁的孩童开始,武哥是有过多少次寂寞和浮躁,才能将雕刻手艺锻炼得如此精湛呢?
再对比一下武哥与平常木匠打出来没有明显差别的家具……武哥这分明是走错了路啊!一定是他那个庸师教错了!
严墨戟想了想,委婉地问了一下:“武哥,你现在有没有什么……人生目标?”
纪明武怔了一下:“人生目标?”
“嗯。”严墨戟用没有面粉的手背轻轻擦了下脸颊,耐心解释道,“就是你对你的职业啊、技能啊、人生啊有没有什么想达成的目标?”
纪明武低头沉默了一下,片刻后抬起头来,墨色的瞳仁中清晰而坚定:“我想超越师父。”
——一个木匠而已,有什么可超越的啊武哥!你的木雕水平全国顶尖啊!你清醒点!
严墨戟心里跑过了十几个马景涛,本来想说点什么劝解一下他家武哥,但是对上纪明武那双骤然明亮、毫无迷茫与怀疑的坚定双眸,忽然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啊……不管那个梦想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