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武看着他“噔噔噔”地跑出门去,光看那道背影都能感受到他的欢欣和雀跃,胸口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脸上不自觉又挂起了淡淡的笑容。
只是想到那块墨玉……
纪明武笑容微敛,轻轻叹了口气,一瘸一拐地走到角落的架子上,伸出手来,轻轻抚摸了一下架子上多出来的几个木雕。
——那是一个个各种动作的小人,有的在卷起袖子做菜、有的在对着摊子叫卖、有的斜靠在床榻上喝什么东西……
每一个小人的动作都栩栩如生,雕刻刀痕细致顺滑,显示出主人是多么用心地一笔一笔雕琢着它们。
如果严墨戟现在过来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里面雕刻的人都非常熟悉。
良久之后,纪明武抿了抿下唇,坐回桌前,从地上又拿起一块木料。
…
随着夏日的酷暑消退,寒风吹来深秋的萧瑟,天气转凉,人人都穿上了厚实的棉麻外襟,路上多的是袖着手缩头缩脑的行人。
什锦食内点每隔一段就点起了一个火炉,碳火烧得红旺,将整间什锦食大堂烘得暖洋洋的。
入秋之后,消暑的小吃人气渐渐低迷,什锦食趁机换了一批暖胃的新美食,加上大堂内整日不熄的炉火,让什锦食几乎没有受到换季带来的影响,反而生意更加好了。
在换季美食中,最受欢迎的就是小砂锅了。
一个精致的砂锅里,一层层铺着红薯、白菜、香菇、鱼片、猪肚、板筋、牛肉等,加上什锦食自炖的高汤焖上些时间,顶上的荤菜中的肉香浸入汤汁中,连带底下的素菜也吸满了浓浓的香味。
配上煎饼铺提供的煎饼,把煎饼卷一卷,浸入汤汁泡上那么一秒钟,劲道的煎饼泡软了,吸饱了浓香的肉汁,光这样就让人一口气能吃下好几个。
砂锅保温,端上来时汤汁还沸腾,吃完锅底还是热的,在这样寒冷的季节,最是暖胃,在什锦食,这小砂锅现在是卖得最好的吃食。
虽然焖好的小砂锅不能外卖,但是严墨戟也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他外卖的是装好食材的干砂锅,再配一包什锦食自己调配的砂锅底料,送到家中只要加水煮熟,吃起来和什锦食高汤炖煮的堂食比,味道虽然稍差,可也大差不差了。
再后来,因为砂锅食材可以自己切了加,什锦食的砂锅底料反倒成了大家最钟爱的选择。
几个月过去,什锦食除了生意更加红火之外,变化倒也不大。
酒铺、煎饼铺、本店三足鼎立,什锦食的名声已经深入人心,不光镇上的人津津乐道,下面村子里的人进镇,不去一趟什锦食,都不好意思说来过。
什锦食内部,张三郎最终还是没有回去上学堂。他和张大娘抗争了几天,不知对张大娘说了什么,张大娘最终态度还是软化了下来,同意张三郎在什锦食继续做工。
张家的家务其他人不好插手,不过最后三郎决定留下来之后,大家还是表示了热烈欢迎——除了李四。
虽然不知道张三郎用什么打动了张大娘,但是李四直觉认为和自己有关。因为张大娘之后对自己的态度就有些古怪,不似从前那般亲近地一起说笑,却又像比从前更亲近地关心他的个人情况。
什锦食这些时日又招了一批江湖人,严墨戟发现有内力的江湖人做帮厨真是太合适了,切菜剁肉效率飞快,轻功好的去送外卖,擅暗器和剑法的做厨艺表演……
倒是擅长冰寒内力的吴娘子,随着入秋渐渐没了事情,本来她还有些不安,生怕东家解雇她;但是严墨戟怎么会放过用熟了的人,让吴娘子去做起了生滚肉片粥。
鱼肉、鸡肉等片成薄得几乎透明的肉片放在碗里,在吴娘子的阴寒内力下变得有些凝固,随后一勺滚烫、熬得浓稠的香粥直接浇在碗中,被冰过之后带着些劲道的肉片瞬间被热粥烫熟,一碗简单又美味的生滚肉片粥就好了。
寒冷的清晨,一碗热腾腾的生滚肉片粥下肚,额头上都带了些汗,又暖胃又饱肚。
严墨戟自己也爱吃这种粥,所以在家也会给纪明武做。只是他自己做的不能先把肉片冰过,就少了几分劲道。
自从和纪明武谈开了子嗣的问题之后,严墨戟感觉和他家武哥愈发亲近,至少每天清晨醒来看到自己紧紧抱着纪明武的时候,也不会小心翼翼地跑掉了。
说起来也有些奇怪,入秋之后,他家武哥晚上睡觉时体温渐渐回暖,随着天气的越来越冷,体温也越来越高,现在已经变得像个人体暖炉了。
一开始严墨戟还以为纪明武发烧了,结果纪明武回答“天生如此”,说他体温一向冬暖夏凉。
严墨戟听了只表示:武哥你这是驴我的吧?
但是后来严墨戟去问纪母,纪母愣着笑过之后道:“这孩子是天生如此,你莫要担心。”
不等严墨戟放下心来,纪母就有些奇怪地问:“你和明武不是年初成亲的么,怎地现在才发觉?”
——因为刚成亲的时候原身把纪明武赶出去了半年,直到前几个月才因为他发烧而搬回来睡……
这种事就不好跟纪母说了,严墨戟干笑道:“以前没注意,没注意……”
说起这个,严墨戟心里也是一把辛酸泪。
本以为和他家武哥说开之后,他们的关系可以更进一步了,严墨戟前世也单身solo了几十年,眼看着纪明武都拿下了,是不是也该……
——但是这么久以来,他家武哥真是一点进一步的表示都没有啊!
别说严墨戟想象中的本垒打了,现在他们俩还停留在牵小手和抱抱的地步!
严墨戟暗示了好几次,可他家武哥如同一根钢管直男,好像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脸正气凛然。要不是每天早上严墨戟感觉武哥揽着他腰的手越来越紧,他真以为和武哥说开了那件事只是自己在做梦。
他有心干脆直接扑倒纪明武,但是衡量了一下自己和纪明武的体型差距,感觉还是乖乖被扑倒比较好。
——而且,想想古代人的保守程度,严墨戟觉得还是不要显得自己太饥渴……不然败坏了自己好不容易扭转过来的好形象怎么办?
——这种“真面目”的暴露还是留到咳咳以后……
于是严墨戟开始琢磨怎么让纪明武扑倒自己,于是他今天买了好些羊肉,准备回去给武哥好好补一补。
刚准备去肉铺,就听到有人喊他:“东家,有人给你捎信来了!”
严墨戟一愣:“信?”
那伙计跑过来,递给他一张折叠起来的灰黄信纸:“东家,是外头行镖的人路过,说是有信给咱们什锦食的老板。”
严墨戟有些疑惑地接过信纸,一边展开一边猜测:
他在这个世界上认识的只有镇上的这些人,谁还会给他寄信?
信纸展开,几行工整娟秀的字迹跃然纸上。
严墨戟对着竖排的繁体字仔细看了好久,才看懂这封信的内容,大致是“小友好久不见,老夫搬到青州城有段时间了,现在已经安顿下来,青州城一切都好,只是小友做的吃食这里没有,甚是想念,若是小友有朝一日来青州城,定要来老夫家中做客”。
末尾的落款是“陈翁”。
陈翁是谁?
严墨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最初的什锦食铺子的店铺,虽然是从苑五少爷哪里租来的,但是那是因为自己迟了一步,没有从茶肆老板那里买到。
那位茶肆老板围观了自己和苑五少爷的谈判过程,还送了一整套家具给自己,只要求自己开张之后给他送去些吃食。
卖掉茶肆之后,那位年纪已经不轻了的茶肆老板在镇上又逗留了一个月,就随着行镖的人搬去了青州城,投奔在青州城发家致富的儿郎去了。
他好像就是姓陈来着?
严墨戟没想到那位茶肆老板隔了大半年,竟然还对自己的吃食念念不忘,以至于千里迢迢托人写信给自己……看这书信上的字迹娟秀细腻,虽说严墨戟对书法没什么了解,可是也看得出绝对不是一个老头子能写得出来的。
青州城啊……
严墨戟放下书信,摸了摸下巴。
“你想去青州城?”
厨房里,纪明武一边刀法利落地片着羊肉,一边有些疑惑地问:“去青州城作甚?”
严墨戟将揭开灶台上的一口小铜锅的锅盖,躲开扑面而来的热气,一边闻着汤底的气味,一边回答道:“什锦食在镇上的发展差不多到了极限了,市场已经基本上饱和,我也积累了不少本金,可以考虑向外发展了。”
纪明武手下的刀微不可查地一顿,随后两道剑眉微微拧起:“不先从周边县城做起吗?”
严墨戟用勺子舀一口汤,吹了吹尝了尝,点点头,又加了一点干桔皮进去,盖上锅盖,笑着回答:“在周边这些县城小打小闹没什么意思,发展也慢,从大城市落点,然后做大规模再散点铺开,效率会比较高。”
纪明武沉默了一下,抬起头,看向了严墨戟,刚想说点什么,对上那双神采飞扬、自信满满的双眸,所有劝阻的话都含在了嘴里,一句都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