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没体会过,”一辈子劳碌命的特工先生打了个哈欠,溜下地去桌子上偷了块玉露糕——这小东西做得着实精巧,昨天夏挚拿着逗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很想吃了,“现在突然发现被男人养着真的很不错哎…”
“宿主……”
“你看他那副熊样,”陆阖仍然兴致勃勃,“端着暴虐的架子,其实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还得大早上小心翼翼跑走照顾我的心情,这种白天有人伺候不用干活晚上还有完美性|生活的日子哪里去找。”
完了完了,000在内心疯狂尖叫:我居然开始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
不过被说服是不可能的,为了工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您不能就这么被腐|化了啊宿主!这可是万恶的封建帝制剥削社会,想想您的享受都是建立在人民的血汗之上的!”
陆阖:“……”
000:“?”
“你是不是忘了,”陆阖碾碎了指间一块糕点,声音有些阴森森的,“我原来的世界也是‘帝制’来着?”
“……”000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不得不生硬地转移话题,祭出最后的杀器,“会崩人设的啊宿主!您清醒一点!”
陆阖拍了拍手,面无表情地把那些点心碎屑拍落,然后运了运气,轻轻歪头:“你看,你早这么说不就是了。”
000心想我哪儿敢老用这事儿威胁你,您老那暴脾气……
“哗啦——!”
整块紫檀木雕成的桌子被整个踢翻,上面摆盘精致的糕点玉碟稀里哗啦摔了一地粉碎,夜光酒壶中石榴红色的西域美酒随之翻倒,鲜红的酒液蔓延到一片狼藉之中,仿佛惨烈的血。
陆阖嫌弃得拂了拂被溅上几点鲜红的下摆,随手捞起旁边准备妥帖的整套衣袍穿上,径直走向宫殿门口,一脚踹开殿门,在李守德战战兢兢的谄媚笑容中打了个清脆的呼啸。
远处应和起一声欢悦的嘶鸣,青骢马撒着欢儿飞奔而来,骏健的马身在晨光中涌动,仿若一幅画。
李守德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侯爷……”
陆阖翻身上马,一鞭子卷上紫极殿正门上方的牌匾,“咣”一声巨响,那块沉重的木匾竟应声而下,恍然砸在地上,裂成了均匀的两半。
李守德眉毛和眼睛一起抽了抽,整张脸快皱成了苦瓜。
“告诉夏挚!记住他答应的话!”
“侯爷慎……”
“滚蛋!”
陆阖哼了一声,猛一提缰,青骢马人立而起,敏捷地调转了方向,载着主人横冲直撞地冲往宫门。
留下身后一片狼藉,皇帝曾经最喜欢的宫殿两扇大门摇摇欲坠,亲手题写的匾额惨烈地断在地上,一阵清风飘来,大内总管在这春日的早上深深打了个哆嗦。
完了。他想:皇上这回跑得快也没用,侯爷是给彻底惹毛了。
……
陆阖一路飞驰到宫门之外,才寻了条僻静的小路,缓了马缰,任青骢马悠闲地低头挑拣地上新出的嫩草,自己嘴里也含着一根,轻快地哼起了曲子。
是家乡的曲调,词儿虽模模糊糊的,莫名却能感到星河的辽远孤独扑面而来。
陆阖垂了垂眼睛,马鞭从地上随意卷起了一朵格桑花。
被他刚才一顿操作猛如虎震惊到失语的000差点风化成那副名画《呐喊》,可等他好容易捋顺了嗓子能出声儿了,却又诡异地开始感觉宿主方才似乎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儿……?!
……我去我也被这天马行空的思维方式同化了吗?
陆阖倒是主动跟他搭了话:“你是不是觉得我做得过了?”
“嗯……也没有,”000老老实实的,“一开始觉得有点震惊,但是好像也没太OOC?”
陆阖笑了:“你这评判标准倒是比从前宽松了许多。”
000:“我觉得你以前说任的性格是多面性的很有道理——而且这个世界的原身本就是高傲飞扬的性子,并不像上个世界那么隐忍嘛。他本来就有敢跟皇帝叫板的胆子,现在皇帝干出这种事来,也不怪他生那么大气。”
“孺子可教,”陆阖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就差捋捋下巴上不存在的胡子了。
他不可能承认的是,这次他发的脾气,确实超出人物性格范围了。
原主再怎么样,也只是个臣子,皇上跟他耍这种阴招,还顺带答应了那么些条件,他除了认命也没别的路可走——他若是不隐忍,根本不可能从一个落败勋贵家的遗孤一步步走到今天。
但现在事情不一样了,他知道,那个喜怒无常的皇帝壳子里装的,是展青云。
从前安全局总是流传着两条心照不宣的规则:绝不能在展副局面前说陆局的不是,绝不能在展副局不在场的情况下去跟陆局报战损。
展青云之于陆阖来说,就像围绕着他的空气,像清风和流水,无处不在而不可或缺,他在对方面前总会忍不住放松下来,用老展的话说——从一头桀骜不驯的豹子变成张牙舞爪的野猫,他总是忍不住在那个人面前放肆,却又最小心,生怕触到他的底线,破坏了彼此的关系。
因为这世界上就那么一个展青云。
陆阖知道自己失态了——在上一个世界,他尚且沉浸在差点失去那个人的深切恐惧之中,混身都是尖刺,长久以来的提心吊胆和快把他折磨疯的想念多少化成了怨,他对陆川机关算尽、却吝啬于给予一点情感,他就像一个守财奴,战战兢兢地抱着自己最后一点点秘密,生怕稍微露出来一点儿,就会被暗中窥伺的毒蔓循得空隙、刺穿心脏。
但陆川着实是个好人,即使是陆阖也不得不承认,他大概是展青云性格中最为温柔光明的一面——尚带着些少年气的优柔寡断和天真。
那份少年气在半年的时间里让他的心都软了,筑起的层层冰墙不堪一击,给灿烈的阳光化了个粉碎。
以至于从见到夏挚,从发现夏挚身体中换上的那块灵魂的时候,他真的失态了。
若说陆川的感情还是隐忍的、是他一步一步谋求而来的,夏挚的“喜欢”却已经直接炽烈到了能把人灼伤的地步,陆阖不承认,但他享受这个。
可他不明白,为什么展青云可以在每个世界线里喜欢他,爱他爱得死去活来,可偏偏在现实之中,经年的相处也无法让感情稍微变化分毫?
他拼命想要回去的意义又是什么呢,收集这些爱着自己的碎片,拼成一个完整的好兄弟吗?
他真实的觉得委屈。
娇嫩的格桑在手指间浸染了花汁,陆阖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一抹红,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
他下了马,旁边是京城刚开凿不久的涛涛奔涌的运河,河边垂柳青杨迎风舒展,绒绒的柳絮已经到了快要消失的时节,并不惹人厌,飘飘忽忽地落在人头上肩上,好像下了一场雪。
陆阖走到河边,微微抬头,柔软的触感在面颊上飘了一下,又消失了。
他忍不住伸手去抓那枚逃走的白絮,脚下刚刚踏前一步,却被身后石破天惊的一嗓子吓得一抖。
“站住!”
什……
陆阖有些茫然地想要回头,脖子还没转了一半,就感觉侧边猛然扑过来一道黑影,他瞳孔微缩,在看清那人影是谁的时候,一瞬间撤去了身上的防御,装作动作滞涩的样子,顺着那股其实并不太沉重的力道倒下,在青草和花丛间颇为狼狈地滚了好几圈。
唐逸之束得高高的发冠也歪了,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散了,满脸惶急痛惜地压在莫名其妙的威远侯身上,一把按住对方有些单薄的肩膀,白皙的脸憋得通红,气喘吁吁的声音都在抖。
“你疯了吗!”
“谁……”
“别做傻事,千万别做傻事……”总是谦谦有礼的侍郎再不复平时的温润模样,望着帝国将军的表情就好像在看境遇悲惨的少女,“侯爷……陆阖、枫铭……你看着我,你想想小桓想想边关的百姓,求你了,想开一点好不好?”
陆阖:“……?”
这位唐侍郎当年的状元公是靠比拼沙雕程度得来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四号先请个假哒~五号会双更补上的!
第28章 第二朵白莲花(12)
实在不能怪唐侍郎太过神经质,他今天早上受了好大的惊吓。
傅辰桓是黎明被送出宫的,他很听话,这次出来以后没有乱跑,径直就摸到了唐逸之家里——他刚从威远侯府逃出来的时候本也是想来这儿,只是人还没到,就被守株待兔的禁卫军给抓走了。
唐逸之是傅相门下最亲近的弟子,提前预想到他会前来求助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
不过这次就没人管了,夏挚说到做到,连夜撤了傅辰桓的海捕公文,连几位傅派重臣门前的鬼鬼祟祟的监视都没有了。傅辰桓一路长驱直入,见到唐逸之就像见了亲人,唐逸之看见他也是惊喜不已,直扯着人看身上有没有缺零少件儿,其气氛之亲切热烈,就差抱头痛哭了。
傅辰桓坐在椅子上缓了缓神,苍白惊恐的脸色倒是跟他突逢大变的少年人身份很是相符,因此唐逸之开始并没有察觉出不妥来,直到他不经意地提起一句:“你最近注意安全,在威远侯府上待着,别给他找麻烦,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