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胸腔忽又凝起一阵滞涩,内府一阵灼痛,喉间的腥气,风雨欲来般,蓄势待发着。
黑螣的毒又加重了,再也不能耽搁。
据见素阁的古籍记载,蜚蜚除了爱吃瞿如鸟之外,还有一个特性,便是爱听优美动听的歌声。
只要听到美妙动听的声音,它便会被迷得晕头转向,主动一步一步向声源靠近。
要唱歌引出蜚蜚吗?
可以一试。
反正四下无人,系统也罢工,没有崩人设的危险,林轻舟没什么好顾忌的。
林轻舟清了清喉咙,却被口水呛到,引起一阵猛烈的咳嗽,白净的脸涨得通红。
他鲜少唱歌,听的歌也不多。以前上班时,同事三五几个约上一起去KTV,众人唱得投入忘我,他往往是那个坐在角落,默默为他们点歌的人。
现在,陡然要他开口唱歌,即便周围无人,他心里也不由浮上一阵莫名的局促。
唱什么好呢?
蜚蜚是上古灵兽,活了几千年的物种,对于现代或撕心裂肺,或无病呻吟的情歌,只怕非但欣赏不了,还会被吓得更是瑟缩躲藏,不肯出来罢。
林轻舟立在枝头,侧头思索数息。
天空不知何时起,开始飘起细细的雨丝。
清凉的夜风轻轻拂过,乌黑如缎的发丝被撩起,拂过他的眼眸,微凉的雨丝落在他的羽扇般的眼睫上。
他从心底深处生出一种凉薄之意,蓦地想起那年去凤凰古城旅游,那飘着细雨的青石街道上,窄小幽深的小巷深处,飘出的清越空灵歌声。
反正四下也无人,他干脆足尖一点,飘向迷榖树的另一根树枝,身如轻絮地坐下,半靠着树干,启唇唱了起来。
“那年长街,春意正浓,策马同游,烟雨如梦......一时心头悸动,似你温柔剑锋......一厢情愿,有始无终......”
明澈的嗓音,低低的,如深秋清晨山间浮起的清雾一般空灵,淡淡的凉意,浅浅的悱恻,在飘着细雨的林中,悠扬婉转地荡漾开来。
他的音色本身其实很好。
加之,此境凉薄,他心境萧瑟,投入了几分感情,便更是歌声引人入胜。
一曲刚至中间部分,那蜚蜚便从树洞中探出个脑袋,睁着那只白色眼睛,望着侧身坐在树上的林轻舟,一眨不眨的。
林轻舟见此,唇间声调更是缠绵缱绻,凄清动人。
这首歌,讲的是一个修仙的女子,在细雨街头与一个修仙的男子相逢,男子撑伞拥她入怀,举止亲昵,女子便将满颗心付之。
女子以为她与男子是两厢情愿,在友人宴上与之相逢,男子却佳人在侧,冷漠以对,只说女子说他的一个朋友。
词曲清淡而不浓烈的轻愁,经由林轻舟唱出,哀而不怨,凄而不伤,恰到好处地拨动蜚蜚的心弦。
一曲将至尾声,蜚蜚已经完全沉浸在歌声中,放下所有警惕,从树洞里钻了出来。
它目露痴迷,仰头望着林轻舟,蠢萌的脑袋轻轻地摇晃着。
林轻舟见此,趁热打铁,唇间歌声不歇,纵身跃下树梢,走到蜚蜚近前。
两指为刃,从它的背上不轻不重地划过,一条红线般的血丝从褐色的皮肤上渗了出来。
那蜚蜚像是察觉不到痛,歪着头看着他,一动也不动。
林轻舟唇中歌声,恰好到尾声。
口中歌声止,他顺势捏了一个诀,那丝线般的血丝,便从蜚蜚的后背上浮起,缓缓地飘进林轻舟的口中。
一股腥味,难闻得很。
但为了活命,也不得不了。
林轻舟皱着眉头,狠狠咽下蜚蜚的血,轻轻擦拭过嘴角。
歌声停,蜚蜚呆愣住了,也不离去,仿佛在等着林轻舟继续唱下去。
它歪头,睁着一只澄澈无邪的眼,望着林轻舟一瞬不瞬的样子,萌到了林轻舟。
他轻笑一声,伸出一手,轻柔地摸向蜚蜚的头顶,“傻东西。”
蜚蜚用头趁势在林轻舟手心里蹭了蹭。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林轻舟心里忽然生出一丝罪恶感。
他抽回在蜚蜚头顶的手,转身原路返回,朝来时的山洞走去。
刚走没几步,迷榖树不远处的浓密的树影里,走出一个人。
身姿颀长,黑衣黑发,腰悬墨玉。
是寒祁。
也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他沉默不语地望着林轻舟,像第一次认识林轻舟一样,目光中有探究,疑惑。
还有一些林轻舟看不懂的东西。
第9章
那样伤情哀愁的歌声还有对着蜚蜚说的话,难道尽数被寒祁听去了
林轻舟心底生出一丝窘促。
良久,寒祁神情莫测地看着林轻舟,不知在想什么,一直未出声,倒是林轻舟先打破沉寂。
“找到了吗?”他以手掩唇轻咳一声,问道。
不料,寒祁轻蹙眉头,朝林轻舟又走近几步,不答反问,“是谁这么伤了你的心?”歌声竟然如此催人断肠。
林轻舟闻言,眉心重重地一跳,心底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不是你,你没有伤,别误会,我不喜欢你,你伤不了我的心。
他不动声色后退一步,面色清冷,“不是,没有。”
寒祁眉头皱得更紧,就差左右脸颊两边各写上“不信”两字。
“殷昔白还在等着曲魂盏,此事不容耽搁,我们快......”
林轻舟将话题拧回正轨,从寒祁身侧走过,手腕忽地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一把拽住。
寒祁眼眸幽深地望着他,薄唇抿了抿,俊朗的脸庞,少了几分平时的肃杀,多了一些罕见的迟疑:
“那天在白狐洞,我们是不是......”
这是盘桓在他心头多日的心结,那些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零散画面,时常令他见到林轻舟,便心底生出异样......
林轻舟闻言,面上闪过一丝惊慌,那些床榻上的混乱纠缠,差点就擦枪走火,难道寒祁记起来了?
原小说情节中,那是原主沦为寒祁泄欲工具的开端。
他不想重蹈原主的覆辙,必须跟寒祁划清界限!
他神情淡漠,果断摇了摇头,“那并没有什么,你不要放在心上。”
林轻舟一直都当那次是自己被狗咬了几口。
寒祁闻言,面色一变,长刃似的剑眉,带上凛凛寒意,攥着林轻舟的手,不自觉也重了几分。
“这不算什么?”
他语气森冷,声音低沉,让林轻舟不由脊背一凉。
“那是意外。”
手腕生疼,林轻舟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攥得更紧。
怎么着?
又想耍流氓?
想起系统崩溃,在后台修复中,林轻舟便不再缩手缩脚,当个任人宰割的受气包。
立时屈指捏诀,凝聚灵力,腕间一震。
寒祁未料想到林轻舟会朝他出手,猝不及防,紧握在林轻舟细白手腕的手指被震开,五指麻痹,虎口疼痛。
林轻舟顺势退开几步。
这一系列动作,寒祁尽收眼底,他眉头一皱,面上闪过不可置信的错愕。
眼前的人,分明还是林轻舟。
却与他记忆中的那个温言和语,性格柔弱的人,判若两人。
林轻舟待他,何曾如此怠慢,冷淡。
先前以为林轻舟是巴高望上,故意巴结他,后来又发现林轻舟其实是对他,心怀敬慕。
可现在为何要如此这般?
寒祁脑中念头纷杂,一一闪过,但时间不过须臾。
他抿了抿唇,面色阴晴不定,“既是意外——”
林轻舟轻声抢白,“那就别再提起了。”
这迫不及待的语气......
寒祁面色一沉,颔首不语。
林轻舟心底轻吁了一口气,看寒祁神色不愉的样子,大概也是以后不想旧事重提,如此一来,倒正好称了他的意。
在书中,寒祁欲念总是那么强盛,压着原主做的时候,动作粗暴,毫无温柔可言,纵情至忘我处,口中时常会溢出殷昔白的名字......
搬来书中寒祁对原主说的原话就是,“我喜欢你的身体。”
只是身体而已。
现在,经由林轻舟的扭转乾坤,寒祁似乎连这副身体也看不上了。
林轻舟简直要额手称庆。
谢你看不起之恩。
我身子骨弱,经不起折腾。
林轻舟敛起所有情绪,声音却有着一丝隐约的轻快,像是解决了什么棘手事情的劫后余生,“曲魂盏多生长在阴暗潮湿处,不喜光,花朵也在夜间盛放,且在黑夜中,花朵会散发淡黄色的光,找起来并不费事,不如我们分头行事,这样找起来快些。”
寒祁点头表示赞同,侧颈的线条更加紧绷,像有什么情绪隐忍不发,但他随后就倏地离去。
林轻舟还未看清,原地便只留一抹残影。
寒祁大概是担心不能及时找到曲魂盏罢。
毕竟殷昔白的师尊现在命悬一线,若有他师尊有什么闪失,殷昔白定会十分悲痛难过。
林轻舟心道。
细雨不知何时已经歇了,林中一片水气氤氲。
他捏诀召出佩剑吟雪,御剑浮在半空,在浓密的林中速度缓缓地飞行,微微低下头,心无旁骛地寻找那淡黄色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