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下来,开始结印修补裂隙。
他听见自己淡淡的声音,对着空荡荡的幽都台,“寒祁,其实我想跟你共度余生。”
可他哪还有什么余生......
咒印结成,幽都台上形成一个血红色的光阵,地裂在慢慢合拢,渐渐封闭。
想涌往人间的厉鬼凶尸,被生生阻挡了去路,愤怒地嘶嚎着扑向林轻舟。
真的还是不能改变自己的结局吗?
林轻舟的心沉到了谷底。
万鬼撕咬,初初还能用佩剑抵挡。
后来,周身护体的蓝色结界手被生生撕下一只,被厉鬼嘎吱嚼动着吞吃入腹,腿又被咬断半截......
再无抵挡之力。
林轻舟执剑倒在幽都台上,无助又绝望。
任由厉鬼的尖爪贯穿自己的腹腔,掏出了一手血红的肠子,淋漓的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的落着......
被撕裂的痛苦,无以言表。
他的脑中是一片空白,齿间打颤,生命每一秒都在流逝,而痛苦为何如此漫长。
生死边缘,心底响起两个声音。
一个是原主的残留意识,一个是他自己的。
“为你而死,我死得其所。”
“寒祁......”
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他猝然从噩梦中惊醒,径直坐起身来。
冷涔涔的汗滴从鬓角流出,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滑落。
万鬼噬咬,原来只是噩梦一场。
不过,梦里的场景,就是原书中林轻舟的结局。
被九幽厉鬼撕裂分食,魂消魄散,死无全尸。
他也会像原主那样死去吗?
不,绝对不可以!
原主的残留意识,总在关键时刻令他身处险境,务必要除掉!
他不要死得凄凄惨惨,不要当寒祁的舔狗!
他垂着头,喘着粗气,手抚在胸口,心咚咚地跳着,脑中乱哄哄的,思绪纷杂。
气息平复不少后,他残喘着抬头,进入眼帘的,是大片粗壮结实的青藤,交错纵横地铺满了整片洞璧。
他现在正身处一个山洞里。
正心中兀自狐疑。
一个温和的声音自他身旁不远处响起。
“你跟阿祁是不是感情很好?”
柔声细语的语调,平缓得让人如沐春风。
不知道的人,会觉得此人一定有一副世间少有的柔软心肠。
殷昔白坐在山洞另一边,一堆燃烧的篝火旁,含笑看着他,等他回答。
林轻舟没答话,环视一眼,寒祁并不在。
后背上传来隐隐约约的疼痛,提醒他发生过什么。
昏迷前的记忆一一回笼,黑螣化为脓血时,在情急之下,原主意识作祟,他竟然不由自主地挡在了寒祁身前,被那剧毒的脓血溅了一后背。
他揉了揉眉心,轻叹一口气。
复又抬头,望着殷昔白,语调无波,说:“我与寒师弟是同门,我身为师兄,危难关头,顾及师弟安危是理所当然的,今日换做任何其他一个同门师兄弟,我也会同样这么做的。”
话毕,仍觉得不够,补充一句,“殷道友别误会。”
这画龙点睛的一句,让殷昔白的脸上的笑容僵硬一瞬。
但仅仅是一瞬。
“林道友说笑了,我并没有误会什么,阿祁有你们照顾,我就放心了。”殷昔白的笑容依然温和,感觉不到一点刺人。
林轻舟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你们之间的感情纠葛,他不感兴趣,别拖他下水就好。
他只想快点完成任务,远离寒祁,保命保平安。
“我怎么在这里?”
他开口换了一个话题。
第8章
黑螣的血灼伤了林轻舟的后背,毒性也通过伤口进入了他的体内,流窜进了四肢百骸。
他受伤昏迷之后,寒祁先喂了他清虚剑宗可以回魂续命的长留丹,吊着命。
然后尝试就地运输灵力为他疗伤,但是黑螣的毒性太过强烈,源源不断的灵气流进他的体内,也只逼出了一部分毒。
林轻舟体内还有不少毒素。
但沉欢木的雾气仍然在蔓延,不宜久留。
寒祁扶着林轻舟离去时,走了没多远,便在一条清溪边,发现了同样昏迷的殷昔白。
殷昔白进入秘境落地时,下盘不稳,不慎摔伤了一条腿。
寒祁便将两人带回了山洞,安置妥当。
殷昔白醒后不久,寒祁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经过,便离去了。
听了殷昔白的叙述,寒祁匆忙离去,只怕是急着去找曲魂盏。毕竟殷昔白师尊性命垂危,还等着这救命药。
同样的,林轻舟也不能坐以待毙。
清虚剑宗,见素阁,藏书无数,除了收藏道门修炼典籍之外,怪异奇谈,修真野史也有不少。
林轻舟近段时间为了提升修为,也在见素阁翻阅了不少典籍。
他记得小说情节中有这么一段,原主要跟寒祁一同去毒物妖兽横行的西川秘境。
以防万一,系统发布的任务就是西川秘境之行,他有意识地去看了关于不少西川秘境中各种妖兽毒物的记载,并且牢牢记在心里,未雨绸缪。
没想到,这以防万一,竟成了真。
而这黑螣之毒如何解,林轻舟恰好也已经知晓。
真是幸天垂怜。
他在火堆旁盘膝而坐,闭目运气,先将清虚剑宗疗伤的心法过了一遍,抑制住毒性,保证行动没有问题。
再从火堆里抽了一根燃着的木柴,向殷昔白道别。
殷昔白温声挽留,说等寒祁回来,再一起做打算,林轻舟身上毒性未除,孤身一人离开,恐有危险。
一番话,说得是温和诚挚。
只不过林轻舟知道,后来,寒祁会将原主送给别人暖床,殷昔白功不可没。
这殷昔白,他还是能离多远,便离多远吧。
林轻舟执意离去,殷昔白便不再出言强留。
黑螣之毒已经蔓延了他的全身,解毒刻不容缓。
坐在这里,等寒祁找到曲魂盏,然后再施舍怜悯地帮他一起去找解药吗?
这可耻的妄想,林轻舟不需要。
深陷泥淖,能救他的只有自己。
林轻舟举着火把,行走在叶盛林密之中,步履不疾不徐。
若走太快,加快血液流动,毒性更容易侵入内府;若走太慢,解毒又迫在眉睫。
茂盛树丛中,他走过时,踩得枯枝败叶窸窣作响,不小心惊起几只宿在树上的瞿如鸟,扑棱翅膀飞起,吓他一大跳。
眼看瞿如鸟就要在夜空中渐飞渐远,他不假思索,顺手从身旁的苦蓁树上揪下一枚长叶。
修长两指并拢,指间夹着长叶,反手如一挥。
叶声潇潇,破空而去,如同锐利羽箭般,准确无误地将其中一只瞿如鸟洞穿。
瞿如鸟落下,掉进了不远处的树丛里,他默念了个咒,那瞿如鸟便飞到了他的掌中。
手中的瞿如鸟羽翅颤动着,奄奄一息,灰色的羽毛上沾满了血迹。
林轻舟眉心一拧,心里道了一句对不住。
没办法,他也是为了活命。
手中提着血淋淋的瞿如鸟,他继续向前走着。
瞿如鸟血腥的气味,像投石入湖的涟漪一般,在四周飘荡开来。
走了不近不远一段路,很快,他便听得身旁不远处,约距离他七八丈远,树影晃动,发出被拂过的沙沙声。
声音渐渐向他靠近。
林轻舟掐诀熄了火把,将瞿如鸟的尸体放在地上,一个纵身跃上树枝,身影轻盈,片叶未沾身。
不消一会儿,便看见林叶深处,探出两个犄角来。
那东西似牛非牛,身有四蹄,头顶一撮白,两绺褐发从额上垂在脸侧,褐发中间,是一只白色的眼睛。
“其状如牛而白首,一目四蹄。”
与书中描述一致,没错,就是它。
蜚蜚。
蜚蜚以瞿如鸟为食,喜在夜间出来觅食,林轻舟摘叶刺鸟,便是为了引出它。
蜚蜚的血液能解黑螣之毒。
只见那头呆头呆脑的蜚蜚,喷着响鼻,低下硕大的头,凑近地上的瞿如鸟闻了闻,又伸出舌头来舔了舔,便用嘴咬着那瞿如鸟,要往回走。
林轻舟不再迟疑,纵身一跃而下,身若飘叶,足尖轻点,落在蜚蜚背上。
那蜚蜚甚至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他掌心一翻,便凭空化出一道白刃,轻轻地朝蜚蜚的褐毛遍布的后背划去。
但奈何那蜚蜚的后背竟然皮糙肉厚,如同铁石般坚硬,他力道不够,非但没有划开皮层,反而惊动了蜚蜚。
这蠢东西虽然外形可怖,看起来很是不好相予,实则是个憨厚胆小的。
一受惊吓,它便扔了嘴中的瞿如鸟,在林中发疯似地狂奔起来,穿林丛,过荆棘,钻树洞,一路惊得鸟兽乱成一团。
纵使颠簸无比,被撞得反弹的枝叶抽打在身上,林轻舟起初还在它背上稳稳站着,但后来它钻进树洞中,林轻舟不得不从它背上落下。
迷榖树,足有五六人合抱粗,树下树根盘旋交错处,破了一个大洞,钻进一只硕大如牛的蜚蜚也足以。
这呆东西钻进去后,便不再出来了。
林轻舟纵身跃上迷榖树横斜的枝桠上,屏息以待,半晌过去,那树洞底下,还是没有什么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