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烦恼的时候,收到杜兰的短信,问她相簿还要不要了。
林未眠刻意把关于她的一切都上了锁,放在一旁晾晾凉。偏她又来了讯息。
她一节课没有回复,杜兰又来一条:“不要我就扔了。”
林未眠发的语音,问她能不能给自己寄过来。
杜兰依旧回她文字。
——想要就自己来拿。
后边是地址。
当日是周六,林未眠考虑了一下,叼着热牛奶的吸管回了一条。
杜兰道:“周日我加班,大约下午五点到家。”
“那么,五点见。”
拿了那本相簿,或者可以找点生日礼物的灵感也未可知,毕竟几乎都是谢佳期1.0的玉照。
上次自打医院一别,林赐还给她发过消息,问她要不要过去杜兰那里,一家人一起吃个饭。林未眠当然拒绝了。林赐就说,她高三肯定很忙,暂且不吵她了,自己先回了华市。
偏晚上佳期的大舅和外公过来了,谢沐让她明天回老宅相陪。林未眠心想,告诉佳期她肯定又要担心,或者怠慢了她舅舅和外祖来陪她,更不好,就推说自己要写稿子,没有跟着去,到了周日下午四点,早早地坐地铁去杜兰住的小区。
算不上晋市中心地带,算起来比较接近北郊,十分安静。林未眠两手插兜,掐着点,五点整迈进银湖小区,到了杜兰的门牌号跟前,按了三四次铃,却不见有人来开门。她想也许她在洗澡之类的,耐着性子靠在栆色大门上等了会儿,目光在门口放的一盆绿植上打转。
等了大概六七分钟,她再按了一次门铃,依旧没个人影,她隐隐光火,心想这杜兰是不是鸽人玩儿,皱着眉头噼里啪啦发消息。
杜兰的回信也很快就来了,“开会,绊住了,等我会儿。备用钥匙在门口的盆栽下边。”
林未眠蹙着眉头,心想我才不进去。
可是她有志气归有志气,耐不住那冷空气枝枝蔓蔓地从手脚往身上侵袭,呆立了十几分钟,四肢都冰了。想直接回去吧,又已经费了这许多周折,等了这么久,这半天的冷不白挨了?
只得骂骂咧咧地拿了钥匙,开门进去。
进屋就暖和了很多。屋子是个大通间,一眼能望到底的,大门的左边是厨房,右边是洗手间,像两个小耳室似的。随即是床、沙发与小茶几,床的对面一个大衣柜,茶几对面是壁挂电视。视线再往前进军,就是阳台了。
一切像是线性排列的。
奇特的是,杜兰个性那么沉郁,整个屋子的主色调却是梦幻的浅紫色。
林未眠冷眼看着,桌上一个白瓷碗里盛着半碗小米粥,显见得是上一顿吃剩下的,也没收拾。
她径直走到阳台那里去,尽头有一台小小的滚筒洗衣机,里边还有满满的衣服没晾。
这寓所临江,从阳台俯瞰下去,满眼空茫的灰绿色,尤其这样阴沉沉的深秋,更显得像老电影里的布景,陈旧得失了真。老电影也有老电影的可爱,她两手搭在在栏杆上,隔着玻璃去看那空濛的江景,对面的街道也是灰灰的,江天一色,徜徉其间的,是营营役役的芸芸众生。
等得久了,百无聊赖,看了会儿视频,手机也要没电了。洗衣机旁有墨紫色的衣架子和撑衣杆,她索性将衣服拿出来,一件一件地晾好。她不是要为谁效劳,她做这个一是因为无聊,要打发时间,二来要是晾完了杜兰还没回来,那她二话不说走人。
好死不死她晾最后一件裙子时,门口哗哗的钥匙开锁声,吓得她手忙脚乱,将手里那件衣服又塞回洗衣机里去,人也兔子一样蹿回房间里,抱着双臂站着。
门吱呀一声推开,杜兰穿着一身米色大衣,手里提着个塑料袋,袋子里边装的是一个碗状物体。看着像是什么小吃之类。
她将它递给林未眠,“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林未眠背着手,不去接那东西,“把相簿给我吧。”
杜兰看她一眼,并不做声,提着那小袋子,去茶几那里坐下了,将里边的小碗拿出来,打开,里边顿时冒出腾腾的白汽,原来是一碗酒酿汤圆。
她坐在那,朝林未眠示意:“趁热吃了它。”
林未眠摇头:“我不要,谢谢。”
“你怕我下毒?”杜兰抬眼看着她。
林未眠摇了摇头,“不,我回家还有别的事。”
杜兰默了一会儿,拿勺子自顾自吃起来,白皮的小汤圆,咬一口,玫瑰紫色的糖心就流出来,淌得满勺子都是。林未眠皱着眉头站在远处看着,心想她胃不好,这种糯米粉做的点心她能吃么?可是看她一口接一口,吃的还挺欢实?
她正欲言又止,手机响了,一看加却是佳期,她赶忙接起来。
佳期问她稿子写得怎么样,如果家里太冷又不想开暖气,让她进被窝去。
“……”按照原计划,这时她已经回到家了,现在却只能含混地回答:“我在外面。”
佳期顿了一顿,问:“散步?”
林未眠嗯了一声:“算是吧。”
杜兰在那边突然呛到了。
佳期再顿了一顿,说:“外面冷,早点回家。”
林未眠答应了,也叮嘱佳期“好好陪外公和舅舅”,挂上电话。
杜兰终于扶着桌子起身,钥匙打开衣柜下方的小抽屉,拿了那本十六开的黑色相簿过来。
林未眠见到老朋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抬手接过,却又感到对方并没有放手,不免用疑惑的目光去看她。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来这?”杜兰依然握着相簿的另一端。
林未眠本能地回答:“我没有兴趣知道。”
杜兰松了手,林未眠说声谢,她归心似箭,拿着那相簿就往门口去。
手刚搭上门把儿,却听见身后有什么坠地,咚的一声钝响。
林未眠下意识回头,只见杜兰屈膝跪在地上——手隔着大衣摁住上腹,人已然呻|吟出声,额头有黄豆大的汗珠。
作者有话要说: 又更晚啦_(:3」∠)_
晚安呀大家。晚安晚安。
第72章
她恨着她的母亲。她希望让她生不如死。
一开始她只是有一点点不舒服, 当母亲对父亲说“要不是为了孩子, 我早和你散了”的时候。这既让她有一点点的惶恐, 仿佛她是个扼杀别人自由的刽子手。但又有一点点的庆幸, 仿佛这个家之所以不至于分崩离析,全都是她的功劳。她不啻是家里的定海神针了。
比赛的那天早上, 她忘记拿谱子。那谱子原是记得滚瓜烂熟的,不拿也没什么。可她是那种谨小慎微的性格, 即使万无一失, 也还是希望有个退路在后面做保障。所以她让出租车司机又倒回来。不知为什么大门敞着, 起居室里父母也起来了。她路过的时候,听见母亲在里头说:“那不一样, 我以为彼此再不能相见了, 谁知你还会带我们回国来。现在我与他重逢了,原本的感觉还在。老杜,你是知道我的, 我不能欺骗你。以前我连自己一起骗,还不觉得。现在我骗不过我自己, 你放了我吧。”
余下长久的沉默, 她也半天没出声——其实只过去了半分钟。随即父亲问:“那杜兰怎么办?”
母亲说:“我带。他也有一个女儿, 未必能争取得到。他爱兰兰会像爱亲生的孩子一样。”
她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天地间忽然昏黑一片。她呆坐良久,起身的时候腿脚早已发麻,司机是早让她付了账遣走了。她到那天才知道,成年人的摊牌, 原来可以如此平静,她的未来,她的家,可以这么轻易、三言两语就打发掉,像是白色大理石桌面上的污渍,用湿的毛巾帕子一抹,就抹掉了。
她没去参赛,说是手疼。检查却没有问题,骨骼,肌腱,韧带,甚至她练琴练那么狠,却连腱鞘炎都没有。医生就建议她看心理科。重洋之外的同门告诉她,原来的演奏团依旧欢迎她,也许她需要散散心。但此时林赐已经开始殷切地给她介绍心理医生了。林葛二人打得火热,据说因为是初恋,彼此相识时都是少年,中年时旧情复炽,恋情会有种惊人的娇嫩。她跟随他们搬到一幢新屋里去,冷眼旁观,像吃多了隔夜饭,一天天的消化不良。偏看的不是消化科,看的都是挂牌心理医生,医生越看越多,她好像真的发作起厉害的精神病来。她母亲和生人介绍她时,总说:“这孩子精神不大好。”
但是有一天,葛淑贞洋洋喜气盈腮,拉着她的手说:“兰兰,过两天妹妹来了,你可要和人家好好相处呀。”
她心里冷笑,看来姓林那个倒霉鬼和她一样,也要来受这两人辣眼睛的荼毒了。
林未眠来的那天,下着雨,她下车时,她站在窗边往下看,小小的一个,慢吞吞地随她父亲上来了,进屋外边热闹了好一会儿,葛淑贞才来叫她,说:“快出来见见妹妹。”
她开门出来,看见沙发上的那个小女孩子,内心却吃了一惊,她坐在那里,浑身带着怯意,却又很要强,脊背挺得笔直。质地粉粉的,眼珠子像是光润的黑玻璃,一眨一眨千万点水光,周身裹了一件水晶紫的罩衫。见了她,很防备似的,抿着嘴没有叫人。也许是拿不定叫她什么,也许是不乐意叫她。等林赐催了,她才娇怯怯叫了一声:“姐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