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是油。
傅秉英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双目炯炯有神。
“你猜接下来我会干什么?”
“小傅你冷静一点!”
“我会把打火机扔出去……”
“别这样!我哪里做错了你可以说出来啊!”
“很快,这里就会烧起来,像地狱一样,他们三个还有我,我们都是你的祭品。”
“傅秉英!求求你,别这样……”
傅秉英一把抱住粟正,像沉海的坠石,拖着他滑入深渊,他感慨:“我愿意陪你去死。粟正,我愿意陪你去死。”
话音刚落,他就将打火机抛了出去,未等落地,一串橙红色的火舌便耀武扬威地翻腾起来,热浪灼伤了所有人的皮肤、头发。
粟正想要逃,他害怕地泪流满面,手上不停地推攘着:“你放开!放开!”
傅秉英的手臂像铁锁,紧紧地桎梏着怀里的人,他的声音在这个炙热的空间里扭曲、歪斜,显现出自我牺牲的快意:
“粟正你给我记住,你出轨,我就杀了他们,然后带着你一起去死。”
傅秉英一遍遍地重复着,像念咒语,直到粟正的喉管因高温碳化,眼睛被浓烟熏瞎,这句话终于刻在了他的意识里。
最后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听到了消防车的鸣叫。
第38章 美人鱼 上
“醒醒。”
粟正耳朵动了动,缓慢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在躺在水里,脖子以下的部位凉丝丝的,他第一反应是我不会在游泳吧,但下一秒,却发现自己的腿根本张不开,与此同时,一条硕大的红色鱼尾突然从水中扬起,溅起烟花般的水浪。
“你、你别生气……”
粟正惊呆了,这是什么?这是我吗?
那鱼尾足有半米宽,整体呈鲜亮的大红,在水珠的反射下又显出犹如极光变化的蓝绿色,尾巴上的鳞片好似琉璃,臀鳍、尾鳍轻薄如纱,随着肌肉动作在水中荡漾。
我变成鱼了……?
“求求你,别杀我!”
闭嘴!粟正心烦意乱,想要让这个矮小的中年男人闭嘴,但话一出口,却成了海豚一般的吱叫。
他捂住口,不敢相信这声音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
天呐天呐天呐,这到底怎么回事?
水下的鱼尾通过一种不知名的力量,逐渐与他的大脑联通。
抬腿,粟正心想,那鱼尾真的翘了起来,他不死心,又试了好几遍,弯月状的尾鳍将水花打得扑腾响。粟正哑口无言,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碰一碰那条肥硕的鱼尾。他希望这一切都是幻觉。
中年男人此时已经跪倒在地,压抑着声音,苦苦哀求他不要发怒。
为了摸到鱼鳍,粟正不得不用到腰部的力量,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上半身,人类与鱼类交接的地方,被一条粗|大生锈的铁链牢牢捆住,水质浑浊,他看不清底下到底是什么,但可移动的范围十分狭窄。
“唧——唧——!”
粟正恐惧地摆尾,感觉自己真成了案板上的鱼,任人刀俎。
这时,一连串密密麻麻、沉甸甸的脚步声从头顶传来,木质的天花板窸窸窣窣地掉下木屑渣子,下一秒,门被打开,稀薄的月光带着丝丝寒气沁入房间。
一行手持兵器、装备盔甲的人伫立门外。
“游大人,就是他!”一位年轻的莽汉大步走向惊恐蜷缩着的中年人,他一把揪起中年人的衣领,借着微弱的火光,辨认出了此人的身份:“果真是牟副尉的水兵,胆大包天!”
队伍中走出一位身着轻薄麻衣的瘦高男人,他发色乌黑干燥,眼眸细长,仿佛无时无刻不在算计。
他漫步来到中年人面前,用长得发黄的指甲点了点后者的颤动的脸颊,小声问:“你怎么进来的?”
中年人拼命摇头:“大人!大人饶命啊!小的听闻人鱼泪是上品海珠,一时起了贪念,才、才偷了钥匙……”
“撒谎。”游大人直起身子,轻缓地笑了笑,眼里闪烁着蛇一般的精光:“上渔网。”
门外站着的人群发出微小的议论声,游大人的心狠手辣叫他们心中颤栗。
‘上渔网’是一种海军刑罚,把犯人捆在渔网之中,扔进海里,用绳子吊着。海水长时间的浸泡会令皮肉腐烂,这时候一些小鱼小虾就会寻着味儿来食肉蚀骨,受刑人无法动弹,一时半会儿又死不了,只得生生受着。
“大人!小的知错了!求大人开恩啊!”
莽汉一把敲晕了中年男人,将人扛了出去,对着外面的人说:“兄弟们都看到了,这就是不守规矩的下场!人鱼是献给皇上的贡品,谁敢起私心就地处置!”
士兵们高呼:“是!”
“明日正午,甲板行刑,老子倒要看看还有谁敢再犯!”
他们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离开。
刚刚发生的一切令他心中产生了古怪的感觉,他明明上半身是人,但那些人无论是说话还是眼神都不曾经过他,仿佛在那些人眼里,他身为人类的特征根本不存在,只是一条鱼。
那人说什么来着?
贡品……
自己是给皇上的贡品?
风浪袭来,船身摇荡,粟正的脑袋一下子磕到了木板上,碰出一道血痕。他头皮发麻,仿佛顿时恢复了知觉和嗅觉,船底阴暗潮湿的臭味令他难以忍受,便发泄一般用拳头捶打着水面。
这点声响比起外面的狂风大作算不得什么,再没有人进来查看他,而头顶上跑来跑去的声音越来越密集,船身摇晃地更加厉害了。
身为人类的粟正是有点晕船的,但此时他出乎意料地保持清醒,他的视线不晃,身为鱼的下半身令他在水中自如地保持平衡。
整间屋子里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火光跳动,岌岌可危。
粟正发现自己的视力超群,甚至能看清远处的木门上凝着几颗水珠。
这是一间十平米左右的矮屋,潮湿的木头构成主体,房间三分之二空间都是安放他的水池,空气中有很重的霉味和腥味,海面下海水翻滚的咕噜声就在耳边,粟正在脑海中构想自己的位置,察觉这里应该是船底。
过了一会儿,风浪逐渐变小,船变得平稳,粟正已经可以完全控制尾巴的摆动了。
脚步声再次逼近,这次,只有两个人。
房门被打开,一人守在外面,另一人钻了进来,是傅秉英。
一见到他,粟正就高兴地呼唤,可是无法说话,只能唧唧乱叫一通。
傅秉英脸色苍白,头发被雨水打湿,显得乌黑油亮。他的行动仓促,除了最开始看了粟正一眼,之后就再没有眼神交集,粟正一直在叫,企图一起他的注意力,但傅秉英眉头越皱越深,好像在极力抗拒看向他。
为了阻止粟正继续叫,他甚至往水里丢了一条鲑鱼。
人类粟正不会对生鱼感兴趣,但鱼类粟正瞬间就饿了。
他咽着口水,灵活轻快地抓住那条懵了了的傻鱼,遵循着身体的记忆,熟练地用指甲划开鱼肚,把里面的脏器和鱼头一并丢掉。
傅秉英一直在房间里来回检查,转身的时候,猛地瞧见了粟正额头上的血痕,突然就冲到了水池边。
正在吃鱼的粟正吓了一跳,耳后扇子般的鱼鳍,唰地立了起来。
他的心还是人类的心,让人看见自己像个野人一样吃生肉,很不好意思,就摇摆着向后退去。
傅秉英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
他来到船上已经三天了。为了争夺这条人鱼的处置权,整条船上的水兵分为两派,一派以游大人为首,坚持人鱼是献给皇上的贡品,一派以牟副尉为首,想私吞了人鱼,形势剑拔弩张。
传说中,人鱼的眼泪可以化作最珍贵的海珠,人鱼的脏器会变成透明的玉石,藏风聚气,最重要的是人鱼身上的肉,活人鱼身上剜下来的肉,吃了可以长生不老。
“你给我过来。”
粟正犹豫了一下,慢吞吞地游了过去,他手里还捧着鲑鱼的残骸,嘴边都是血。但傅秉英看不到这些,他只看得到额头那一抹。
“唧。”粟正叫了一声,想讨好他。
“这是他们刚刚弄的吗?”傅秉英的手指停在他的伤口上方,隔空碰了碰。
“唧。”粟正摇了摇头。
得到了确切的回应,傅秉英终于确定这具躯壳里装着的是人类粟正。几天前他过来的时候,人鱼根本不理他,有时候还会因为靠得太近,示威般挥动尾巴,嘴里发出尖锐的叫声。
他松了口气。
这些天,他一直很担心两派的斗争会引起激烈的冲突,导致人鱼躯体在粟正穿越之前就死掉,那样就白费了这个世界。
在听闻处决水兵的事情后,他立马以检查损伤为由请示游大人,拿了钥匙赶了过来。
风浪逐渐平静,傅秉英知道自己该走了,待得久了会引来麻烦。
“唧——唧!”见他要走,粟正立刻尖叫。
“闭嘴。”傅秉英烦躁地低吼,随后安抚道:“我会再来看你的,别叫,会把人招来。”
粟正捂住了嘴,点点头。
开门时,一道闪电炸开,将天空照成银白色,借着强光,粟正看清了傅秉英的眼神。他突然感到害怕,但随着门被关上,那股害怕又迅速消失,仿佛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