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他突然提起的背叛的事情,傅知玉心里也没什么波澜,他早对上辈子的事情免疫了。
他只是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我这两天没有和你说过一句话。”
沈泱听完傅知玉这一句反问之后,照看药壶的手停滞住了,他似乎确定了什么,深吸一口气,过了一会儿之后才回答道:“前天晚上。我听到元明刀不见了,怕你担心乱跑,便去营帐那里找你。你应该没看见我,或者说根本没注意。”
傅知玉举着篝火,他在明处,沈泱看得仔细,只觉得知玉脸上的表情和他以前见他的时候不一样,不再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久违地沉下了脸,这样的表情,与前世的他倒有重合了。
沈泱是偷偷跟去的,他还看见了谢恪,但是他们两个人走地的很快,树林也草叶茂密,走动的声音也很大,他不敢走地太近,不一会儿便跟丢了。
因为隔得远,他没听见谢恪与傅知玉的对话,却分明看见一直是傅知玉走在前面,谢恪在后面跟着他。
知玉明明是第一次来猎场,他看起来却是非常熟门熟路的样子,一些很不好走的路也及时避开,完全不是第一次来的样子,沈泱即使跟丢了,也看清楚了这一点。
再加上谢恪对他的态度,他突然被自己的猜想惊地满头大汗,回了营帐之后,一个晚上没睡着。
沈泱重生之后,和傅知玉相处的时间很少很少,确切地来说根本就没说过几次话,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被谢恪有意无意地误导着,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一直觉得只有他和谢恪重生了。
但发现这一个不对劲之后,沈泱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直被定式思维影响着,明明有很多疑点,不需要与知玉交谈便能看地出来。
元明刀上辈子是在元府呆了好几年后来才去傅知玉身边做护卫的,为什么这辈子他直接进了宫?
沈泱带着记忆,已经习惯性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傅知玉和元明刀就是关系很好的设定,这辈子他们不过是又遇到了而已,直到现在才发现,这里面是有些蹊跷的。
“那沈大人现在与我说这个,是想说什么呢?”傅知玉听完他的解释,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发生丝毫变化,“沈大人两辈子都是顺风顺水的成功者,如今,能放过我这个失败者了吗?”
沈泱低头苦笑了一声,傅知玉见他抬起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知玉,你我都被蒙在鼓里太久了,我在几天前,都满怀信心地以为我死过一回,总该知道一切了,但现在才发现不是的,”沈泱望着他道,“你能相信吗?上辈子,直到我活到五十来岁的时候,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时候,才知道你早就死了。我以为……以为一切就像谢恪所说,他拿了皇位就能放过你,他跟我说你过地很好,只是不想见我,不需要我瞎操心,我……”
沈泱哽咽着,突然说不下去了。
他那时候拿走了皇印,自觉已经没脸再见傅知玉,只是心里存了念想和安慰,只道他离开了这吃人的朝堂和谢恪,他甚至还一封一封地给傅知玉写没有署名的信,弥补自己心里一直无法消散的愧疚感。
但当沈泱知道原来知玉二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他那点伤春悲秋的愧疚就完全成了笑话,仿佛只是一种为了原谅自己背叛恩人的自欺欺人。
他在那样极度悲愤的心情之下带着匕首去袭击了谢恪,去的时候是存了同归于尽的心思的,但是他那时候没死成,谢恪也躲过去了,只是被匕首扎穿了掌心,流了一地的血。
听了沈泱的原因之后,谢恪看着他,皱着眉头低头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让沈泱一直记到现在,记忆犹新。
“你发了疯了,罢了,现在都最后了,我不跟你计较这个,”谢恪道,“知玉的事情,我没骗你。只是你没这个本事见到他而已,他不会消失的。”
“我以为他又在骗我,”沈泱道,“但是我真的……死的时候也不甘心,一睁眼,整个世界都重来了,我又见到你了,一切就像梦一样。”
沈泱大约是因为之前的事情,控制不住开始掉眼泪,但是傅知玉听着他讲这些,除了听到某些桥段的时候皱了皱眉,其余时候都没什么表情。
他不懂的是,明明自己这个被伤害被背叛的人都没掉一滴眼泪,为什么沈泱和谢恪反而哭成这样?
“也不用和我说这些,”傅知玉道,他甚是有些乏累,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早就看开了,你也可以理解成原谅吧。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欠谁。”
沈泱听了这句话,没有得到丝毫安慰,他掉眼泪掉地更加厉害,无法压抑,谁都劝不动的那种。
“主子,知玉,对不起……”沈泱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知道,我们的关系是永远回不到从前了,但我只是想补偿你……”。
第五十六章
傅知玉不知道应该回答他什么, 他甚至听着这些话也觉得尴尬, 转过了头。
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一个两个,在做错事情之后才知道后悔呢?现在又说对不起, 又求我这样那样, 在自己现在已经不需要的时候, 早干什么去了?
补偿这种事情,在这个时候的他听来,确实很讽刺。
“谢恪他……很奇怪,”沈泱像是努力抑制住了情绪,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又开始整理自己想和傅知玉说的事情,“比上辈子还奇怪,我觉得他, 有的时候好像是什么妖怪。”
不是妖怪,是扮演者。
傅知玉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
不过,谢恪又凭什么觉得自己不会消失?异常bug在任务完成之后会被系统清除这件事情又不是什么秘密,每个系统应该都知道的, 要不是自己太特殊, 连主神都删不掉, 即使这个世界重启, 他也不一定能回来。
他那时候在计划着什么?
沈泱看到他皱眉,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知玉,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辈子选择这样生活, 也许,拥有上辈子的记忆,对你来说是很累的一件事情。
但我现在不是一点能力都没有了,即使在谢恪面前,最近可能会发生很多事情,我怕你在这里会受到不应该的波及,如果……如果你愿意的话,我送你离开,避一段时间,行吗?等这段时间过了,你愿意回来可以,愿意永远不回来也可以,谢恪也没有那么神通广大,我可以让他找不到你的。”
“你与谢恪不是在合作吗?”傅知玉瞥了他一眼,“怎么,又打算背叛一次?”
沈泱的话,对他来说一样没有什么诚信度可言。
沈泱苦笑地摇了摇头:“我们这辈子本来就是各取所需……知玉,你也知道,权力上的事情,不是非黑即白这样简单,更很难由个人喜恶快意恩仇决定,很多事情纵横交错,是不好说清楚的。
但我重生之后,也曾仔细想过老天爷为什么把我带回来,我上辈子的唯一的遗憾,便在于你,知玉,若是你能过得开心,我这两辈子,才算真正没有遗憾了。”
傅知玉听完之后,只冷静地回了一句:“你不是在补偿我,你只是在补偿你自己。”
“为什么要把这两者分开呢?”沈泱反问道,“补偿你就是在补偿我自己,我一直觉得这是一件事情。”
做惯了高位的人收拾起自己的心情来也很快,因为过多的情感冲击而落泪这件事情出现一瞬便可以了,沈泱如今又是整整齐齐的一个人,他还转过身去,照顾了一下那已经开始冒热气的药壶。
“药好了,”他道,又给傅知玉倒了一碗,这回没有直接递给他,先放在托盘里放凉了一会儿,然后拿木勺子舀了一小勺,自己喝了进去。
“温度刚刚好,”他轻声细语地说道,“先喝药吧。你看,我先喝给你看了,这回不会有问题了。”
但经过沈泱手的药傅知玉不敢入口,他对这件事有阴影,他本来也没病,不需要吃药。
他越发觉得自己果然当不起沈泱的主子,他与谢恪明显才是一类人。大约掌权者总是这样自以为是。
“你现在这样,和上辈子又有什么差别?”傅知玉叹道,“都是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实际上只把我当做一个没有想法的纸片人。沈泱,你一直都没变过。”
沈泱手抖了一下,他确实因为傅知玉这句话迷茫了一瞬间,而后又开口道:“可是,知玉,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傅知玉在这时候才真正调动了一点自己的感情,在坐进马车前,他未想到这件事,如今也真的是在很认真地回答沈泱。
“我要什么?我从头到尾,只想要正常的相处关系。沈泱,上辈子你我是同甘共苦过的,我从未把你和明刀单纯地视作部下、臣子,一直以为我们是推心置腹的朋友,我不是想你像明刀那样,白白地为我送了命才叫证明真心,我那时候知道大势已去可能撑不了多久,在喝完那碗药之后,本来是打算让你赶紧逃的,我为你准备了马车和护卫,到时候你去哪里都可以,甚至在我死后选择去做谢恪的臣子也可以,我知道你有治国的抱负,没打算死了之后还要绑着你一辈子,又或者,你真的等不及,就与我当面说不想跟着我了又怎么样呢?你深知我是什么性格,我会让你走的,良禽择木而栖,我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