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不是妖王,却已有了妖王的气概。
……
天界与妖界停战了,维持了六百年的战争尘埃落定,纵然还谈不上结局,许多新生出来的麻烦需要解决,可到底不必再每日流血了。
魔尊受了伤,他被劫火那一击打了个猝不及防,险些命丧黄泉,只是打得畅快,便不干涉他们这两个年轻的继承者要做什么,带着他癫狂的子民重新回到自己的地方去了。
容丹坐在了辞丹凤的位置上,而八溟站在了她的身边。
他没有怪容丹杀了辞丹凤,接受自己即将侍奉新主这件事出奇得快,甚至成为了一把利刃,将妖族忤逆容丹的妖尽数杀了个精光。
血正如辞丹凤所言,流淌在山海间的每个角落。
月光洒在了容丹的眼眉上,她握着那柄由辞丹凤赐予又杀死辞丹凤的剑,握着这柄本为了保护霖雍而诞生最终却拿来指向霖雍的剑,柔声道:“天界如今血流成河,式微至此,魔界亦是元气大伤,我妖族当兴。”
“会那么简单吗?”八溟沉闷而惆怅地问道,“我妖族儿郎,也死伤不少。”
容丹的眼睛在暗夜里发出幽蓝的光芒,她微微笑了起来:“会的,我会做到的。”
妖族还有许多许多没有加入这场战役的存在,也许不会雪中送炭,可要来分食一口,谁会不乐意呢?
在好几百年前,容丹伤痕累累地逃到青丘,那时她只是个惊恐无助的小姑娘,扑入到狐族的怀中,没有一个狐妖给她好脸色看,唯有她的父亲。容青离群索居,他身上有旧伤,与容丹十几年未见,可相逢只是一瞬,一见面他便再无任何隔阂冷遇。
容青从未告诉过容丹,当初他回到青丘,并不只是身份暴露如此简单,而是他的妻子,容丹的母亲在多年前亲口诛灭他的心,至此后,他便如游魂一般飘荡于人世,等一个死亡。
那日来捉拿容青的道人,是从吓坏了的容母口中得知他的去处。
他的挚爱,他的妻子,他女儿的母亲,在惶恐无助之下毫无犹豫地将他推向了深渊。
容青不愿意将这一切告知,是期盼着女儿能平平安安,无风无浪地过一生,做个普普通通的半妖,可是这只半妖最终登上了妖王的位置,看到远比他当年所经历过更多的丑恶。
容丹站在王位之上,无数妖族向她俯首称臣,天界派来的小神仙瑟瑟发抖,她忽然笑了起来,这权势掌控在她的手中,这力量从未令她如此兴奋,哪怕从辞丹凤口中得知自己曾是上古神明的转世都不曾如此刻这般血脉贲张。
新上任的妖王说:“别怕。”
小神仙端着御旨,战战兢兢地看着这位在三界大战时杀死辞丹凤的新妖王,她生得真美,笑起来更是勾魂摄魄,可也真吓人。
“我不会吃你的。”容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蛋,就像当年辞丹凤打量她时一般,眉宇间是肆意地笑。
下跪的妖族哄堂大笑,直将个小神仙笑得满面羞红,气恼地几乎要哭出来。
容丹坐了下来,她倚靠着王座,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的伤口已经恢复如初了。
再没有谁,要从她身体里舀一碗血酒来续命。
她听见自己说:“带你的旨意回去,我妖界与天界互不相犯,万年之约,绝不更变。”
小神仙胆气小,脾气却不小,战战兢兢地问道:“若是尊上毁约,那待如何。”
容丹放声大笑:“那就再血流成河六百年,让你们的天河再红上千年,让这天地再悲歌一个轮回,还能如何?纵然我签了这协议,难道便不会毁约了吗?”
好在魔尊不在,否则定然要拍手称快,三界主人只剩下他这一个老家伙,他正愁不能快意些。
那日的天光很好,小神仙被吓得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山海间,容丹只手枕着脸,她终于松懈了下来,靠在王座上,没有一个妖族敢抬头看着她,这个半妖杀了辞丹凤,平了两界的大战,杀没了所有反对的声音,她的手上至今还滴着血,没擦干净,光是妖族的尸体就在台阶下堆成了尸山,幽魂大抵还在与死去的天神作伴。
那惯居九天的小神仙刚进来就被尸臭与鲜血吓懵了。
阳光照在了瞳孔里,烫得叫人想流泪,容丹恍惚间想起了青山村间沧玉淡漠的面孔。
“我们都在犹豫自己所作出的抉择,都期望完美的结局,然而事实并不是那样,有些事纵然我们再想挽回,都无济于事。”
世间本就没有那么多侥幸。
八溟站在旁边没有说话,就如同当初坐在辞丹凤身边的容丹一样。
容丹轻声道:“我看得很清楚,清清楚楚。”
每一滴血,每一个瞬间,从生到死,从盛到衰,她知道自己终要如同辞丹凤一样,等着下一任妖王来挥手斩去自己的头颅,而不是当初那个浑浑噩噩的小姑娘,等待着谁来保护,谁来为她挥散前途的迷雾,遇见难过的事,只能怯怯地流泪。
往后她要做那个为别人擦泪的人了。
辞丹凤用自己为她上了最后一堂课。
原来坐在这个位置上是这样的,看谁都觉得脆弱,连天都似乎没有那么高不可攀了。
“你会杀他吗?”八溟在阴影里问她,他还能流泪,还能伤心,还能憎恨。
容丹知道八溟在说霖雍,龙女与天帝之后仅剩的掌权者,春神本就为天界征战了很多年,仅存的神仙里他是第一,没道理不做新的天帝。
“不会。”容丹说道,“没有必要,妖族的儿郎的确死伤了不少,如今需得养精蓄锐。”
她忍不住想,原来掌控是一件这么轻松简单的事。
八溟无可奈何又悲伤地看着她,他最终听话了。
在八溟的想法里,为了辞丹凤死再多的妖族也不足道,容丹曾经是这么想的,可后来她便不这么想了,她要为整个妖界想。
这万千性命,系在她的指间。
妖族当兴。
容丹收紧了手,她什么都没有想,可是心知肚明:那把为保护霖雍而开刃的剑,最终会饮饱他的鲜血。
她坦然接受自己争取来的命运,于是欣然应允需付出的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人最初想做什么,最后总是会变得面目全非。
容丹走到了远比她当初所需更辽阔的世界,辞丹凤要求她的,她做到了。
这不是对,更不是错,这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