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魔尊的眼睛一亮,“这事儿倒有意思,比你我比试更有意思,你且记着今日这一战,我会再来的。”
他来去如风,顷刻间没了身影,血雾消散,徒留下深渊流水,这一击彻底腰斩青丘,深处的地脉缺损,灵气顺着断口缓缓消散,往后青丘由盛转衰,冥冥之中,似有天意注定。
春歌苦心谋划,令玄解画地为牢,守得青丘千年昌盛不衰,却也因玄解,而使青丘地脉开裂,灵气流泻,最终青丘沦为凡俗之地。
一饮一啄,莫非天定。
三界之战的结束与开始相同,于这青丘并无半点响动。
只是某个与往日并无不同的晴朗午后,玄解忽然支起身来,哄正在藤萝里熟睡的沧玉变化了身形,他早就习惯什么事都与沧玉待在一起,免得自己不注意的时候,这狐狸又消失个十五年。与沧玉待在一起,千年万年偶尔会觉得无聊;可若沧玉不在,那么三年两载,就已将玄解折磨地草木皆兵了。
玄解将小小的一只狐狸抄在袖中,他踏着云、迎着风,一步迈出了数百年都不曾离开的青丘。
苍穹在悲戚掌控数万年天界的主宰死亡,众生在唾骂那搅起风云的妖王,魔界在哄笑着抛撒血肉与魂魄,天河侵染成鲜艳的红色,九天的云皆被霞光所覆盖,满天神佛静静注视这一场轮回,日月无声轮换。
这天上的神,这地下的人,七情六欲,贪嗔痴恨,无一能更改。
唯独玄解的热血在沸腾,将天宫化为灰烬的烈焰,将神佛灼烧成一缕青烟的劫火,在辞丹凤身陨后如离弦之箭,刺破云霄,横贯长虹,直直撞入那迎起的胸膛,仿若清风拂面、春雨无声那般轻柔。
此心归于此身,开裂的缺口仍在,可那本源终于合二为一。
九尾顺着玄解的袖子长了出来,越来越长,在云霄之中顺着风舞动着,落在云层上化作了沧玉的模样,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似是刚睡醒的模样,手指在天光下白得甚至有点发青,他往空中一指,慢腾腾道:“去吧,这约你迟了一百年了。”
他说这话时与往日并无不同,连语调都称不上温柔。
玄解欢欣喜悦地笑了起来,他被困了近千年的灵魂终于在此刻挣脱束缚,云层里红光涌动着,是受了伤的魔尊来寻找当年的对手,这只年轻的烛照便全然无畏地迎了上去。
人的悲喜与神不相干,神的血流成河,也影响不到人。
春花秋且落,海枯石尚烂,这世间哪有什么亘古不变的东西,权力会更迭,地位会变化,这漫天的神佛消失于俗世之中,会化作新生的婴儿。
唯有日月,亘古不变。
沧玉站在云上,狂风呼啸着他的袖子与长发,刮刀一般,似要将他的肉剜出。
两道灼热的红光撞击在了一起。
比沧玉来到这世界上,初睁眼时看到的火焰更炙热明亮。
他们不过是众生一粟。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点事,没办法更新,因为是临时有事所以没办法提醒,所以晚上回来补了下。
第一百九十章 我自飘零久—容丹
“明日你一定要睁大眼睛看着我, 每一任妖王皆是如此。”
三界之战尘埃落定的前一日, 辞丹凤已冥冥之中有了预感, 烛照的本源在几百年时光之中将他折磨得如同一具空壳,然而他的眼眸依旧明亮,瘦削的手仍旧平稳, 唯有四肢百骸被烧出了火焰的纹路,如鲜血刺于肌肤上绘出山河。
容丹没有问为什么, 她跟随辞丹凤几百年, 学得最清楚明白的,就是凡事都不要问为什么。
她坐在辞丹凤的床边, 只是说:“好。”
辞丹凤形容并不枯槁,他仍如当年一般美艳无比,只是眉宇里氤氲着灰暗的死气, 烛照的火在燃烧他的肺腑,一碗从容丹身体里流淌出的血酒顺着他的红唇饮入肚肠, 仿若火上浇油, 可是唯有如此, 才能叫皮囊不破,火焰不熄。
妖王喝了血酒,红唇便愈发艳丽起来, 他摸着容丹的手,那上头有一道永不痊愈的伤口,轻轻笑道:“过了明日,你就要好起来了。”
容丹嘴唇一颤, 没有出声,她只道:“这儿从来没有伤。”
“你也变得会说话了。”辞丹凤叹息着,伸手抚摸容丹的头,神态有几分慈爱,“我接任这个位子的时候,妖王正坐于高位喝一碗蜜酒,我走过去,一刀斩落,他的头颅飞得很高,脸上仍是惬意的神态,我让血流遍了妖界的每一寸土地,可没有谁的死再有这样的盛况。”
“他死了,不只是意味着他,还意味着妖王这个位置,意味着万千妖族,意味着滔天的权力,意味着将来千秋万载皆在你指中操控。”
辞丹凤的声音很温柔,他刚饮过酒,嗓音甚至带着醇香,可那双眼睛却坚定而冷酷,如同两道锐利的冰锥刺在容丹的身上,叫她想瑟缩,却下意识忍住了。
“一念之间,就是万千生灵的性命。”
“杀这样一个强者,远比屠戮更快意。”
“所以明日你要亲眼看着我死,你若不看着,这个位子就不适合你了。”辞丹凤说到这里,只是平静地叙述道,“八溟就不适合,他做不到。”
容丹垂着脸,她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可是每次辞丹凤说话都不会出错,她只好默默流眼泪,觉得自己不管学了多少,都如当年一般无用。
辞丹凤没有骂她懦弱,只是伸出手来,给她擦了擦眼泪,还带笑:“今日哭狠些,不打紧,等你哭过了,往后便不可再哭了,明白吗?未知死路,何谈生机,你啊……你远比八溟有本事,我教了你们俩这么多年,八溟还在原地踏步,唯有你,我知道你是不一样的。”
这个往后,不是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
是一生一世,是永生永世。
萤虫挂在纱灯里照明,辞丹凤就仰头去看,远方赤鱬正在遨游天际巡视天界的动向,万千妖物如流星般散落,他轻轻道:“高兴些吧,明日有你喜欢的烟花。”
容丹自己将眼泪拭去了,她看着辞丹凤,慢慢应了声。
烟花这东西,说是很喜欢,倒也没有,只是平常日子不会随意乱放,若是放了,大多是良辰佳节,穷人家再是贫苦,节日总还会开锅沾点油腥,因而便成了容丹最喜欢的日子,仿佛见着烟花,就能感觉到小时候嘴里一点点蜜糖的香气,一点点油腥的美味。
辞丹凤是不懂这些往事的。
有些事能蔓延千年都无止休,可结局往往定格在某一瞬间,某一个时刻,某一日发生。
辞丹凤身陨那日,火光终于冲出他的胸骨,将心房活生生烧出个巨大的窟窿,容丹的眼睛一眨不眨,她紧紧看着妖王死去的每个瞬间,看着那威风八面的妖王如同折了翼的鹰,似撕去翅膀的蝴蝶,那焚毁一切的劫火将辞丹凤的生命一同带走了。
八溟避开脸,沉溺在战斗里,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这里。
容丹走了上去,她握着剑,霖雍在云层里遨游,龙尾扫荡开一大片妖兵,辞丹凤的血终于泼溅了出来,洒落在她半张脸上,还是热的,甚至有点烫,顺着容丹的眼睛流下去。她看着那不可一世的天帝被劫火烧成粉末,看见白龙女撕心裂肺地痛呼,看见那烈焰之中扑入雪白的龙女,在劫火之中消散成灰。
是容丹活到今日,见过最为绚烂美丽的烟花。
于是她一剑斩下了辞丹凤的头颅。
辞丹凤的脸上带着奇异的笑容,美丽、得意、又有点神秘,就如同他杀死上一任妖王时一样。
容丹将恩师的头颅提在手中,殷红的血顺着剑身流了下去,她将头颅高举起,声音不大,却叫万籁俱寂:“天界能说话的出来。”
于是霖雍化为人形,从云中走出。
妖族哗然,一时间失了主心骨,天界倒是井然有序,天兵天将随在霖雍身后,只不过他们数量锐减,比之刚开战时,各个模样都堪称惨烈。霖雍的父母刚刚消散,他心中隐忍着万丈怒火,紧紧盯着容丹,他知道,此刻他不是霖雍,对方也不是容丹,是下一任天帝与下一任妖王在对话。
“你能代妖族说些什么吗?”霖雍声音沙哑,“他们可又信服你?”
容丹举起了辞丹凤的头颅,血水仍在流淌,她平静道:“我能。”
妖族短暂地混乱过后,终于安静地跟随在容丹身后,听闻此声,便纷纷叫嚣起来,为她撑腰。
血渗透过云层,将绵软的白云染成了红霞,容丹没有流泪,她只是安静地看着霖雍,缓缓提出了停战的要求。
掌控了烛照本源的辞丹凤想倾覆整个天地,他要教万世推倒重来,一切法则天命尽数撕毁,他要万灵沉沦于无尽的自由之中,然而这一切是不可能的,即便没有闲凑热闹的魔界,即便没有天界,仍会再新的戒律,万灵仍旧会寻找新的规矩束缚自我。
战下去,除了无意义的死亡,什么都没有。
没有比妖王的命更值得停战的理由了。
容丹不怕霖雍不停战,她的脸上挂起凉薄的笑意,出口如刀:“若你要再战,那便战到至死方休。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