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大概只有玄解会觉得舒服了,即便是沧玉这样的修为,待久了都觉得胸闷气短,并不止是因为炎热,还因为空荡,因着有火的缘故,并不是很黑,只是空空荡荡,偶尔说话大声些都能听见回音,而且这火灵地脉之中皆是嶙峋的石头,看着一点都不可亲,并不像个住处,倒似是个牢狱。
这样的地方,人住起来怎么会欢畅。
不过沧玉什么都没有说,火灵地脉的确不是什么适宜的居住地,他喜欢的地方怎么也该有青山绿水、花香鸟语,像是那种书上写得世外桃源一样,可是这样的地方对玄解的伤势最好,尽管烛照的本源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不过聊胜于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玄解一直这样苦熬下去。
火灵地脉的日子枯燥乏味,只有倩娘偶尔来探望他们,最初时沧玉并没有发现,他有日实在闷得受不了,外出看到些化在地上的果肉才发现的,只是已经烂了许久,他左思右想,都想不出其他人的可能性,想来倩娘只来探望一次,没有再来过了。
大概是想来看看玄解,又不敢进火灵地脉。
这些果肉已经烂了,当然是不能吃的,沧玉便自己出去找了些野莓——他只会找这个了,找了满满一兜,偶尔看见草丛里有小狐狸跑过,脸色便不太好了起来。一个人讨厌某些东西甚至某些人的时候,连带着与其有关的都会觉得反感。
沧玉清洗了一番野莓,就很快回到火灵地脉去了,那些野莓并不耐热,有些化在了布上,染成紫红色的糖浆与果肉,还有些运气尚佳,还勉强能维持原样,只是摸起来不太新鲜了。
玄解在那些岩浆之中游动了一圈,恢复了些精神,便顺着石柱攀上来,枕在了沧玉的膝盖边,他上来前还甩了甩头上的火苗,免得弄坏了沧玉的衣服。见着沧玉铺在地上的野莓,也不问是不是给他吃了,便卷入口中,一边吃一边皱眉,恹恹道:“难吃。”
虽然看卖相就已经差了很多,但沧玉还是有点不信邪,于是自己吃了几枚,忍不住皱眉道:“果然太酸了。”
玄解轻哼了声以表赞同,便没有再说什么了。
其实玄解心里有许多话想跟沧玉说,只是一时半会儿又觉得说不出来,有时候觉得看着沧玉就足够了,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应当与他说话解解闷,这火灵地脉的确是太孤寂了。可是瞧着沧玉并不像是在琉璃宫时那么不快活,便觉得没必要浪费这个唇舌。
毕竟说话与耗费心思去思考一些事情,实在是很累的事。
玄解偷懒了许久,忽然从脑海里挖出件事来,于是开口道:“对了,沧玉,我有件事要对你说。”
他纵然脾气耿直,心思透彻,好歹不是个傻瓜,沧玉到外头捡了野莓来给自己吃,虽说味道的确太难吃了,但怎么也要说些好话,这些人情世故是他在凡间的时候学会的。
“嗯?什么?”
沧玉漫不经心道,才一会儿工夫,野莓就已经化成了水,黏糊糊地沾在布上,看得他喉咙口都有点儿犯恶心。
“你不是一直很在意容丹吗?”玄解看着他,温声道,“我为你问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容丹:我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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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怎么又是容丹。
沧玉发觉自己几乎快要习惯这件事了,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对容丹还留存着什么异常的心思,至于玄解在想什么, 他从来都是猜不透的, 哪怕之前开诚布公地谈过一次, 对于玄解的心思, 沧玉仍是一知半解。
分明不介意,却又十分介意。
不过沧玉并没有什么抬杠的心思,他见玄解这么说了,便知道对方不管自己想不想听,一定是要说的, 于是懒懒道:“行吧,那你就说吧。”其实沧玉心里不在乎玄解到底说什么, 他这时候对容丹的热情已经很低了,知道小说的流程跟前因后果并不能带来多大的帮助, 玄解仍然被剖去一半本源,他则无能狂怒至平淡接受。
既然如此,容丹的用处就几近于无, 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命运,那姑娘站在了妖王那一边,沧玉连带着对她的关心少了几分。
“辞丹凤与她做了一个交易。”玄解足够白目到看不出沧玉的心情,他看着天狐慢慢捡起那些快要化开的酸莓,果肉在指尖破碎绽放,散作湿漉漉又黏糊糊的一团紫酱,滴滴答答落在那块布头上, 变成令人难以忍受的污垢。
如同他提起这件事时的心情。
“什么交易。”沧玉耐心问道,他清楚玄解的脾气,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更何况难得有说说话的机会,哪怕是说容丹,也忍了。
玄解沉默了片刻道:“辞丹凤说容丹并不只是半妖这么简单,她身上有些秘密,所以最开始只是想找出她身上的秘密,现在他找到了,所以要我的本源。”
一旦有关玄解,沧玉立刻变得耳聪目明,相当敏锐起来:“为什么?是什么秘密。”
“我不知道,辞丹凤没有说,他只是说容丹的血能缓解他的痛苦。”玄解摇摇头,这些话其实已是辞丹凤能说出来的极限了,如果面对的不是玄解,那他估计也不会说出。利益是利益,感情归感情,辞丹凤对玄解的确十分欣赏,若非是如今这个尴尬的境地,他未必不会尝试招揽玄解。
只是这个尝试绝不可能会成功。
辞丹凤心知肚明,才提出唯一有可能成功的要求。
关于容丹的秘密,这点沧玉倒是一清二楚,这姑娘毕竟是女主,是曾经的上古大神转世,只是不知道辞丹凤居然会发现这一点,那么除了霖雍之外,辞丹凤对容丹的宽容也有了相应的解释。
缓解痛苦么……
沧玉轻轻叹了口气,忍不住问道:“容丹是知道的么?”他如今自己过得尚不算太痛快,竟还有余力去关心她人。
玄解点了点头。
既然是双方你情我愿,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容丹想要强大起来,而辞丹凤要保存着这股力量活到开战的那一日,各取所需,纵然是沧玉都不应当置喙半句,他无声地应了,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这个话题就此截止,不再被提起。
后来倩娘就没再来过,她得了自由,又听沧玉跟玄解提起过人间,大概是去尘世间玩耍一遭了,沧玉没能有这个运气跟她碰上面,自然难以问候,只是日日在火灵地脉与外界来回往复,他觉得寂寞,又觉得如此就足够平安了。
青丘之中祥和安宁,嗅不到半点硝烟的气息,这一切全赖泡在岩浆底的那位,狐族每年会派小狐狸递来请帖,邀沧玉去聚会,那些幼崽生得聪明可爱,大概是故意来软化沧玉的心的,可惜他没有一次应下,只将小狐狸们当做年历在算,冷酷地看着那些小胖子们沮丧回头。
一只小狐狸就是一年,沧玉细数起来,时光已经足足过去二十年了,他来到这个世界已有四十五载。
前二十年他战战兢兢,后二十年他静坐荒芜,只余下中间零星的三四年,看过人间春花秋月,历经几何,那些大风大浪擦身而过。沧玉不是主角,不过是天道所下的棋局之中微不足道的兵卒,他所见到的风景不过是世间每分每秒都在上演的过往。
就如同始青所言,人间的事,从来都是死而向生,生又往死。
当初在琉璃宫,二十日都待不下去,万万没想到在火灵地脉里,竟然二十年都如同一眨眼的事。
北修然在去年死了,这位四十多岁的君王未能完成他的野心,常年的征战与肩负国家的重任令他不堪重负,最终在深冬时病逝。新上任的小皇帝据说对春歌很恭敬,并没将她真正当做妖王,只可惜真正留住春歌的人已经不在了,青丘的女族长在雪未消融的初春赶了回来,带着一身酒气与还未消融的雪花,在四季如春的青丘之中如同格格不入的外乡人。
她站在火灵地脉之外,身上的雪水一滴滴往下落,没有喊沧玉,只是静静伫立着,看向青丘万年不变的晚月。
沧玉站在洞口看着她,觉得人世间的事好像总是最开始轻松,然后慢慢变得痛苦起来,玄解这些年终于好些起来了,跳动着在后头喊他:“沧玉,是谁来了吗?”
“没有谁。”沧玉回答他,而后转过身,淡淡道,“谁都没有来,我只是在赏雪。”
玄解突然来了兴致,他不愿意出去,出去就太冷了,便说道:“沧玉,我想看看雪。”
“啊——”沧玉愣了下,轻声道,“我哪来的雪给你赏。”
玄解这才想起来,他看人间的四季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被囚禁在青丘之中不好不坏,他并不生青丘的气,更谈不上憎恨,任何生意都有来有往,他不在乎春歌,同样不介意春歌不在乎他,只是觉得沧玉不喜欢。
“你很想看雪吗?”沧玉问道。
玄解想了想,说:“嗯。”
沧玉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又问了些话,无非是说人间山河,江山富丽,问玄解想不想一一饱览。
烛照很是诚恳地点了点头,在空中跳动着,是正在灼灼燃烧的火焰,似乎永远不曾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