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叫此处大王见着洞渊真君贸然闯入后宫,那天界与他的老脸都丢尽了,更何况此次是为求和而来,只要能将玄解交出去就没洞渊真君的事了,他倒也不怕沧玉跟春歌私底下密谋些什么,那都不是他该管的事儿。
沧玉见洞渊真君不再进入皇宫,只当他们仙家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规矩,这种事儿在当年的里看到也不少,他此刻心急如焚,懒得追问这老道为什么不跟,倒不如说对方不跟正好,他还不知道要跟春歌谈些什么呢。
反正玉瓶就在自己手中,沧玉完全不用怕自己离开后洞渊真君卷了玄解就走。
王宫之中戒备森严,可对妖族而言简直就如自家后院,避开护卫的耳目简直是轻而易举之事,沧玉急得化出原身来,他身上皮毛焦糊了几处,纯被热气炙烤而成,在草丛花林之中来回穿梭,越过重甲守卫,飘过纱衣宫女,终至春歌所住的宫殿之中,狐身刻意缩小了许多,因此看不见顶上写着什么匾,只见四周幽静非常,到处植着青丘的花草,显得与别处非常不同。
这宫殿外点着许多灯烛,被纱罩盖着,绣绘了许多狐狸,远远望去许多狐狸的身影投在宫墙之上,又有底下的花草起伏错落,好似狐群嬉戏玩闹,待得夜风吹动,墙壁上的狐狸影子就摇曳动弹起来,宛如生物。
沧玉站在小道上,痴痴看着那墙壁上的狐影,一时想到了青丘的那些时光,当初离去时只觉得沉闷压抑,有迫不及待松了口气的感觉,如今反倒觉得心安。他定了定神后恢复人身,如清风飘入了宫殿之内。
这宫殿外头看着庄严,内在布置得竟很是意趣雅致,四根大柱上嵌着四颗拳头大的夜明珠,边衬着十余颗明珠,光华内蕴,绽出柔柔亮彩,犹如众星拱月。而边放一张云榻,边缠绿藤,细看也是雕琢而出的,更有无数奇珍异宝作为装饰,至于屏风、案几、长椅长桌、灯盏之类的摆设用具更不必多提,面面俱到,无一遗漏,就连地上都铺满了厚厚的软毯,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毛制成。
殿内安静无声,隔着纱帘能看见几个小宫女正跪着帮一位宫装女子捶腿揉肩,而对方正捏着圆滚滚的果子一口一个,吃得甚是心满意足。
沧玉看得仔细,那宫装女子正是春歌,她刚刚洗浴过,头发半干半湿,玉面花容更显出几分慵懒华贵来,好几个小宫女偷偷瞥眼瞧她,都不禁羞红了脸,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喜欢
“春歌。”
沧玉这一路行来,总是心中端着什么,此刻见到春歌竟有见到家长的松快感,觉得全身上下的负担似乎在这一刻卸下。他自然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么信任春歌,只是心需要个地方跟合理的人来稍稍信赖放松一二。
此声一出,小宫女们不由得转过身来,花容失色,却见是个美若天仙的俏郎君,一时都呆立在原地,正要开口呼唤侍卫,却突然停住了。春歌轻轻打了个响指,让她们彻彻底底定在原地了,她懒懒从云榻上撑起身体来,赤着脚越过这些少女们,慢慢走到了沧玉的面前。
“你怎么将自己弄得这么狼狈,是谁欺负你了,咱们带着赤水水去杀他们全家,灭了他们全族。”春歌说话慵懒之中带着三分笑意,然而眉宇之中满是杀气,伸手摩挲了片刻沧玉平整的雪白短发,语气慢慢冷了下来,“打架就打架,削头发烫皮毛也太下作了,好在没有伤到你的脸,不然我就将他大卸八块。”
沧玉稍稍轻松了下来,又唤道:“春歌。”
他们有两三年不见,如今再见,竟好似昨日才见过面那般亲近自然。
“随我过来坐,别傻站着。”春歌叹了口气道,“吃水果吗?”
沧玉没有胃口吃,就看着春歌抱着果盆坐了过来,她这云榻上还有一大张漂亮的裘毯,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她扯过来盖在两妖腿上,啃着果子含含糊糊地问道:“说吧,玄解那小子去哪儿了,总不是他突然欺师灭祖把你伤了吧。”
“是他伤了我,但……但不是那样的。”沧玉苦笑道,寻思该从何处讲起才好,最终他还是从春歌的果盆里拿了个圆圆的甜果来吃,算是放松下精神。
此事说来未免复杂,不如长话短说,沧玉将大概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春歌之后,就默默坐在了榻上等待春歌反应。
第一百三十七章
春歌的目光让沧玉略有些紧张。
女族长远没有她表面看起来那么漫不经心, 倘若这些事只是寻常小事, 就像当初的倩娘那样,不过是邻里之间能够商议解决的寻常事端,她并不会太过放在心上。可这并不意味着春歌就是这般疏懒散漫, 遇到大事就没有一点主张了,正相反,玄解惹出这么天大的祸事, 才会令她仔细斟酌权衡其中的利弊。
目光并不是一种实际性存在的能够触摸到的物体,然而沧玉只觉得春歌的眼神犹如毒蛇缠身, 又好似将他紧紧束缚的绳索,几乎勒紧了他的咽喉。
“我倒是不知道玄解这小子居然还有这么大的本事。”春歌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她低垂下脸,看着手中还滴着露珠的水果, 举起来瞧了瞧,压在红唇边咬出汁水后漫不经心地说道, “不过此事嘛,真说起来, 倒还不算是什么大事,需得看你怎么想。”
沧玉闻声不由得一怔, 低声道:“我?”
“是啊。”春歌掀开毯子站起身来,将果盆搁在了旁边的长桌之上, 伸手挽过沧玉微显出半点焦意的头发,那发丝顺着她的掌心慢慢长长了些,带出新生的微黄来, 颜色看着略有些枯燥病态,她甩了甩手,便尽数化作雪白,又来为沧玉拂开鬓发。
女子的手柔软温顺,滑腻无比,与玄解的截然不同,可此举却是一模一样又截然不同的亲近之意,叫沧玉不由得心生恍惚,看着眼前春歌的笑脸,一时晃神竟觉得是玄解在眼前。然而沧玉很快就清醒了过来,稍稍侧开身体,避过了春歌的手指,淡淡道:“何意?”
“无趣。”春歌微微噘了噘嘴,好似他们俩还是两只二十来岁的小狐狸,又或者更小的时候那样,这点温情消退之后,她在瞬息之间就又变成了青丘狐族的女族长,“我是问你,你觉得这件事是什么意思?”
沧玉一时有些茫然,他不知道玄解做错了事能算是什么意思,做了错事就要领罚,是他长久以来一直遵守的铁则,直至如今都没有改变。其实许多规矩,看似只有凡人遵守,其实越过了凡人,跳到了更大的空间,规矩只不过换个说法,本质都是一样的。
这茫茫苍生,天下之大,善恶黑白混沌分明。俗语说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他们远比凡人强大,不受人间约束,可是跳出人间,自然还会有更强大的生灵来惩戒他们。要是问沧玉怎么想,那他到此刻心里想得仍是从轻,而不是彻底逃避。
可是春歌的这句话,却叫沧玉想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换句话说,是他想得到,可不敢去想的事。
因为那太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了。
“天宫既未下达杀令,想必此番是要委屈龙王,又请来了洞渊真君好言相劝,他一路态度和善,说话极为通情达理,并不见任何惩戒之意。”沧玉故意顿了一顿,仔细观瞧春歌的神态,见她并未起疑,心中稍稍一定,知晓自己说得没错,起码思考的方向没错,他慢慢道,“如今局势不太太平……”
春歌看了看沧玉,稍稍眯了眯眼睛,却什么都没有说,她瞧得出来沧玉用词尽量委婉辗转,不愿意牵扯到更深的地方去,然而……
“不错,玄解既能烧干北海那么多时辰,那就意味着他有远比这更巨大的潜力,更不必说他还这般年轻。”她讥讽地笑了起来,“倘若是天宫的战力,只怕天帝老儿费尽心思都要将他保下,别说是北海干枯几个时辰,哪怕是泉眼开裂,老龙身陨,只怕他都能护过去,可偏生玄解是妖族的。”
“咱们狐族可出不了这样强的一个敌手,你还记得几十年前九昭那红鸟来青丘问的那件事吗?天帝既然这样示好,而不是强行派了天兵天将来讲道理摆事实,说明玄解这小子,八成是烛照。”
沧玉沉默地坐着,闻得此言竟未出一声,连半点惊讶都不见,可见他一早就猜到有此等可能了。春歌确认了心中猜疑,不由得微微轻叹了一口气,与他认识多年,纵然此事十分关键,需得摆起女族长的架子来,到底狐狸心是肉长的,不免心软下来。
这许多年来,不见沧玉欢喜过一日,娶亲娶着容丹那么个臭丫头已是十分倒霉,捡着玄解这么个烫手山芋更是麻烦头大。
那玄解小子,春歌虽与他算不上是什么极贴近的狐狸,但好歹当初见面起过名,算是将这颗小蛋列入了狐族族谱之中,多少有份情义在。要是真如沧玉所说,玄解只是看着性情淡漠,实则重情重义,那也不是不能做些什么。
沧玉说得含糊其辞,自是不可能将他与玄解的关系尽数托盘而出,更何况此刻危及,说出来还不知道要添什么麻烦,就隐瞒了下去。春歌不知详情,她心中沧玉是绝不会对自己撒谎的,便以为玄解只是瞧着外冷内热,就有了几分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