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个理。”如铁再道:“不过倘若伯伯真的选择原谅我,是觉得我一定能悔改吗?”
男子反问:“你不能吗?”
如铁道:“也许能,也许不能,伯伯你又不会预知往后的事。但是我已被饶了一次,就知道再重的惩罚都不过是口头说说,从此就不会再心生畏惧了,也许下一次我会更加肆无忌惮。这位伯伯,你说那些惩罚,还有何意义呢?”
男子叹了口气,道:“你所说不无道理,但凡事不能一概而论。像太子,他终究与百姓不同,他乃国之储君,若处以极刑,岂不是要惹得国家动荡?”
如铁与人辩论是把好手,眼珠一转机智地道:“伯伯,大楚有没有罪犯后来做了皇上的啊。”
男子斥道:“当然没有!我大楚历代天子皆顶天立地,怎会是罪犯?”
如铁道:“那太子呢?圣旨上说他强取豪夺,害得人家破人亡,他往后不还是要做天子,他也算顶天立地吗?”
“这……”男子被问住了。
放普通人家,太子犯的事,早就被捕入狱了,还谈什么顶天立地。
如铁就此止住话头。他猜这中年男子是一名替皇帝巡视民间的官员,否则不会频频替皇帝解释,又频频过问他怎么想的,甚至不计较他与青年言语中越来越多的冒犯,十分之可疑。
看来上头很在意百姓的看法,这也许是一个能上达天听的机会,tbc or end?
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随玄亮离去,可是一想到锦华堂外的殷殷血迹,想到太子做的恶,真的能袖手旁观吗?
尤其是他很清楚,这个机会相当于是许凌寒付出生命得来的,他实在没办法对一条沉甸甸的生命说不。其实在他一点一点口无遮拦的时候,就已做出了选择。
只要假装自己是普通老百姓,顺着发一通牢骚,多多少少就能让上头知道,为了太子徇私,终归堵不住悠悠之口。
切记不宜太多嘴,免得过犹不及,又给睿王府添麻烦。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也许皇上也知太子做错了,但为人父母,怎么舍得处置自己的儿子?他也是一片爱子之心。”
本来不提皇上还好,提了就仿佛往油锅里倒了一桶水,如铁忍不住就道:“那许凌寒许公子做错了什么,他的父母又做错了什么,他们就活该丢了性命吗?”
而且就是同一个皇上,亲手将十五岁的穆承渊撵去战场,这就舍得了?这心眼偏得也是没谁了。
“你认识合欢公子?”男子有些吃惊,大多数人并不知道死去的合欢公子姓甚名谁。
合欢之死始终是如铁心里的一片阴霾,他垂眸道:“我与许公子只是一面之缘。但连我都这样想,天下之大,总有人会为许公子鸣不平的。”
“是这样?”男子微微蹙眉:“即便皇上下了罪己诏也不能平复吗?”
如铁见这人至始至终未流露出恶意,大胆地道:“恕我直言,在我家乡,有些孩子年幼,时常惹是生非,连带着他家大人都跟着没脸,大人若一味护着,还要被街坊邻居耻笑。那些小孩不过几岁,太子不是小孩子了,天下人又要怎么看皇上呢。”
男子深感震撼,欲言又止了半晌,最后竟长长舒了口气:“你说得很好,这般年纪很是难得……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身上可有功名?”
“萍水相逢聊个天,何必知道我是谁。”如铁说得够多了,谨慎地道:“我也是个百姓”
老天爷仿佛故意与他开玩笑似的,就在此时,有人隔着老远大吼了一声:“如铁公子!!”
如铁循声望去,蒲公公这个大嗓门领着穆承渊,从一堆人中挤了过来。
蒲公公寻如铁寻了很久,喜道:“公子,原来你与玄亮在此处。老奴可算找到你了!”
…………完蛋了!
如铁一见穆承渊黑如锅底的脸就知道要糟,他才与臆想中的大人物说了几句话,还没来及溜回去就被逮到了。
如铁乖乖等着睿王殿下训斥。穆承渊面色不佳,但当他的目光接触到方才与如铁交谈的中年男子时,脸上突然涌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迟疑片刻后,对着男子轻轻唤了一声:“爹。”
如铁:“……”
这声爹,宛如一道晴天霹雳劈在了他脑袋上。
穆承渊的爹不就是……
卧槽!如铁被雷到了,他曾在太子府远远见过皇上的,怎么还是没认出来?
因为皇帝怕微服出行不安全,特意命暗卫给他上过妆,稍稍改了改样貌,再换掉金灿灿的龙袍,当然和如铁印象里的皇帝判若两人。
如铁哆哆嗦嗦望向中年男子,男子淡定地颔首,其身后的壮汉向穆承渊拱了拱手,恭敬地道:“二少爷。”
穆承渊在皇子中行二,封王前通常也被叫做二皇子,故而在外头的确是二少爷没错。
如铁扶额,额滴神啊,还真是皇上,他才刚说了一箩筐大少爷的坏话,会不会被老爷赐死?
第30章 进言
如铁腿一软就要跪下, 当今天子——穆子赹一见这情形便明白过来, 制止道:“这是外头, 不必如此。”
说着瞥了一眼睿王:“承渊, 他是你府里的?难怪有些与众不同。”
穆承渊根本不知如铁这个大嘴巴和皇帝说了什么, 唯恐皇帝怪罪, 飞快地道:“爹,小铁是我的公子, 他不知爹今日会来, 如有冒犯, 我代他赔罪。”
他原本将皇帝秘密安排在另一处包间,有侍卫长跟随,还有几波暗卫, 谁知他爹竟也玩起了开溜, 还和如铁溜到了一起。
穆承渊深深一揖,穆子赹有些好笑:“不知者无罪。你爹我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吗?真别说,你这个公子, 还挺聪明的。”
如铁尴尬保持着要跪下的姿势, 一个劲地傻笑, 想努力证明自己其实很傻, 微服的皇帝近在眼前都没认出来, 白追了那么多年的网文!
真是的,玄亮怎么也没提醒他啊……哦, 不能怪玄亮, 玄亮估计也不认识微服的皇上呢。
与他们一起闲聊的农家青年有些摸不着头脑, 为何突然间这老伯的儿子就来了,突然间小兄弟又成了老伯儿子家的人,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眼瞎得连自家老爷都认不得。
原来是一家子啊,青年觉得没意思,拱了拱手道:“你们聊,我去别的地方转转,不打扰了。”
说完也不管别人脸色,自顾自地走了。
如铁见无外人了,马上狗腿地道:“老爷,您要喝茶不?我去给您倒水!”
穆承渊不觉瞪他一眼,穆子赹笑:“大家都在吃饭,我一个人喝什么茶。原来你是叫作小铁,来,给老爷说说,你觉得天下人因太子一案,会怎么看待皇上呢?”
穆承渊眼前阵阵发黑,这是说了什么,好端端怎么扯到太子了?
如铁囧了,偷眼看了看穆承渊,低下头小声道:“还是不了。我觉得老爷应该比我清楚。”
穆子赹道:“这我还真不清楚。”
如铁:“……”
他倒不是不敢说,反正已说了一箩筐了,只怕全部说出来,脑袋就要分家。
穆承渊无比头疼,如铁可怜巴巴望着他,他只得硬着头皮道:“爹,小铁没念过书,爹想问什么,我替他答。”
穆子赹道:“好,我也正想问一问你。承渊,这次你大哥的事,说实话,你怎么看?”
穆子赹记得刚做决定保下太子时,朝中重臣都劝他三思,但是睿王从头到尾都未说什么,故而穆子赹一直以为睿王是支持他的,在得知眼前伶牙俐齿的小孩是睿王府的人,穆子赹不自觉就想,连个小孩都颇有微词,会不会是……在睿王府里耳濡目染?
这些年,他一直压着睿王,睿王果真如面上表现的那样,不争不抢,不怨不恨吗?
穆承渊轻声道:“我听爹的。”
穆子赹一愣:“就这么简单?”
穆承渊道:“是。哪怕爹的名声会因此受损,哪怕爹一直以来所坚持的执法如山,将成为一句空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爹想救大哥一命无可厚非,儿子无话可说。”
穆子赹:“……”
“承渊,你的想法我明白了。”穆子赹为难地揉着眉心,睿王是个机灵的,一开口就把利害关系都说透了,最后又摆明了全听他的,他就是想训斥两句,也无从训起。
算了,他也知睿王不易,为人臣,为人子,为人弟,怎样做都不能尽如人意,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如铁在旁深呼吸了几次,他很清楚这是向皇帝进言的绝佳机会,咬咬牙道:“老爷,我可不可以也说一句实话?”
穆承渊:“……”
穆子赹对如铁的机灵率性很有些好感,和蔼地道:“我都听你说那么多了,还差这一句吗?你说。”
如铁壮着胆子道:“听说皇上下罪己诏,是因为养不教父之过,但是我觉得,袒护太子才是真正的养不教。”
这个如铁!穆承渊只恨不能当场把他给掐死。
穆子赹一时被震住,之前他可以当如铁是无意冒犯,但是眼下既知他是谁,还敢如此放肆进言,就连睿王向他陈述利害,都得拐着弯来,普天之下谁敢这么指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