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昭的脚步很轻,看到弟弟这般样子,心里也不太好受。
他轻轻咳了一声,看到苏韶转头看过来,发现是自己后弯了弯眼睛,心情瞬间变好。
“褚盟主。”苏韶道。
褚昭走到床边,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在想,这冬天可真是漫长。”苏韶说,“今年下的雪似乎比往年多些?”
“嗯。”
苏韶温和道,“先前的事情,子修记得不大清楚,若是说出了话,也请褚盟主不要在意。”
“不会。”褚昭从未觉得自己是口舌不利之人,可是面对如今的苏韶,总是会退缩。他懊恼自己的胆怯,默默在心里打气,又把要讲的话捋了一遍。
苏韶却在他之前开口,清澈的眼睛中疑惑之情太过明显,“褚盟主可是有话要讲?不妨直说。”
“不久前在盟主府,你也是这么说的,可当我讲出来,你却又生气了。”他顿了一下,补充道,“两次。”
“什么?”苏韶表情惊愕,他不觉得自己是容易生气的人,“子修记不大清了……失礼之处,还请莫怪。”
褚昭像是怕将人吓跑一般,声音很轻,“同胞而生,我自然不会怪罪自己的兄弟。”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褚昭包容地看着他,话讲出口之后,不安也随之消散,“我是你的兄长,可还记得?”
“你是……大哥?”
第79章 6.14
兄弟两个总算相认, 褚昭没拿那些恼人的事情来烦苏韶, 静坐在苏韶旁边, 嘴角的笑意无法压制, 任谁都看得出他的心情不错。
苏韶看着他, “你真的是……”
高烧退下之后,前事好像隔了一层纱雾,好像上辈子发生过的一样。他知道有一个兄长流落在外, 单凭褚昭几句话, 还不能使人信服。
褚昭看出了他的怀疑,还有掩盖的并不完美的迷茫无措,向苏韶投以安抚的目光,褚昭道, “那天, 荆叔一直护着我,刺客朝我下手的时候, 他挡了一下,我被刺客打到一边, 晕了过去。”
苏韶愣了一下, 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二十二年前的事。
可他那时候只有四岁, 对于褚昭说的人和事, 完全不记得了。
“后来呢?”苏韶问。
“等我醒来,全家无一生存, 荆叔的尸体就在我身上, 身侧的人, 全都熟面孔。火势很大。”褚昭吸了口气,对苏韶道,“你脸上的伤,应当是那时候留下的。”
“我不敢动,静静地等到天亮,才悄悄跑出了府。”
他在尸体下面呆了近六个时辰,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褚昭已经记不起来当时的自己在想些什么,他似乎被吓呆了,什么都没有想,连恐惧也变得不足为道。
“我以为除了我,其他人都死了。”褚昭道,“可是不久前,魏王告诉我,你就是楚昭然,你还活着。”
苏韶对魏王很信任,“殿下知道此事?”他很快记起了,“是了,连姓名都是殿下告知于我,他定然知晓。你……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很好。”褚昭说。
苏韶轻易接受褚昭的说辞,他准备好的许多话都没能用上。褚昭静静看着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许久之后,褚昭才道,“昭然,魏王说,楚家的仇,已经报过了?”
他实在不想提起与此事有关的话,可这个问题萦绕在心中已经许久,怎么都挥之不去。苏韶身体尚未痊愈,他很在意身为卓仪时的所作所为。话一出口,褚昭就后悔了,既然已经讲出,就没有收回的权利。褚昭愧疚地看着他,小心观察苏韶的反应。
“殿下是这么说的?”苏韶苦笑,“当年的事,确实是几个正道门派所为。只是二十二年过去,当时的掌权者早已作古,活下来的,真的与我们有仇恨吗?”
“有。”褚昭坚定道,他摸摸苏韶的头,又重复了一遍,“有。”
“不必太过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若是换做其他人,那才叫真正的生灵涂炭。”细细回忆起来,魔教的行动浮夸,每当做了恶事都会大肆宣扬。正道也经常把魔教当做替罪羔羊,以换取好名声。
褚昭不认为苏韶有错。
“多谢安慰。”
青年看似温和,实则个性执拗,不会轻易改变想法。褚昭拿他没有办法,只好放弃劝说,平时多注意些苏韶的动向。
年老的帝王身体渐渐衰弱,风云四起之际,站在太子身边的魏王要处理的事情很多。他一直没来看望苏韶,只是留了口谕,准许苏韶离府。苏韶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裴英尔留在魏王身侧,只有褚昭与苏韶两人离开。
正道的大部分势力没了,各门派残留虽然成不了气候,对魔教的仇恨却更上一层。
一般人都不会猜到苏韶就是卓仪,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保不齐什么时候,便会暴露出来。
褚昭毫不留恋盟主的位子,带着苏韶直接离开北方,去了南边的边陲小镇。
“我以为你不会同意离开。”到了地方,两人总算能喘一口气,自牙行看好宅院,找了客栈入住。褚昭想不明白苏韶心里的想法,便开口询问。
苏韶神情郁郁,即便是笑着,也看得出来他并不开心,“殿下已经不需要我了,不如就此离开,免得打扰殿下的计划。”
“昭然,离开未必不是好事。”
苏韶轻声道,“我不知道。”
“你昏迷不醒时,魏王曾对我说过,你和我完全不同。你心怀天下大义,不是我这种,眼里心里只有仇恨的人能比的。”
青年表情惊讶地看着他。
褚昭道,“你不是为了魏王而活。”
“如今魏王殿下便是大义,我便是他的破绽。”
“你想死?”他们都清楚,苏韶之所以会受那么重的伤,就是因为他一心求死。可真当苏韶说出来,褚昭还是心里一惊,“你就不能为自己想想?”
苏韶沉默不语。
褚昭近乎恳求道,“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大哥……”苏韶又何尝不知道呢?如果没有褚昭,他根本不会迟疑到现在。
褚昭了解苏韶的想法,因为在得知弟弟还活着之前,他也是如此。
生不如死。
苏韶素来心软,既然讲不通,就给他来软的。褚昭暗暗下了决定,“我们已经有二十几年没有相见,好不容易才相认!我很累了,昭然。你有魏王庇护,无论经历了什么,却总能在他那里卸下心防。我呢?我什么都没有。唯一的朋友还欺骗了我这么多年。”
“我……”
褚昭当机立断,做出决定,“我们不在此处停留了,明日便动身离开!你为了死去了人忧伤痛楚,这是人之常情,可若是再来一次,你同样会这么选择!既然做出决定,又何必再纠结!”
“好。”
褚昭的话说的是重了,苏韶善解人意,明白他的意图,自然不会曲解话中的含义。他轻声应下,又问道,“你是正道魁首,不在意我的身份?”
褚昭冷着脸,“正道魁首?谁爱做谁做。若不是几个老头逼迫,我又怎会骑虎难下?”
苏韶眨了眨眼,若有所思。
褚昭给他讲了很多早年间的遭遇,把这些离苏韶遥远很远的,只挂着正义名头的人,一一说给他听。话匣子打开,褚昭忘记在弟弟面前端着成熟稳重的架子,也不想最初相遇时那般故作正经,像只慵懒的大猫一样,坐在椅子上,言辞间却又毫不顾忌,充满了睿智与豪气。
苏韶注意力从他的话中脱离,放在眉飞色舞的兄长身上。
褚昭说累了,给自己倒了杯水,柔和的烛光让苏韶瞧起来温柔多了,连半边脸上的疤痕也淡化许多。
他道,“我不想管什么百姓道义,也不想理会朝代更迭,只想守护好家人。”
幼年的经历给他带来的影响很大,李长泽对苏韶的教育同样如此。
作为被守护的一方,苏韶心中温暖极了。
他从未体会过这样直白真挚的感情,也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孤独的心被褚昭温暖,因为褚昭只在意他。
但他又觉得,这么做是不对的。
两人聊到寅时才入睡,第二日果真如褚昭所说,到牙行退了房,离开这座小小的城镇。
但是当褚昭询问苏韶想去哪里时,苏韶却给了他意想不到答案。
——参军。
褚昭想了很多,连苏韶的终身大事都想过,可就是没想过参军。苏韶的要求,他怎么舍得拒绝呢?
投身军营最能激发人的斗志,苏韶与褚昭武功都不弱,他们在军中呆了很久,职位一点点上升,也见惯了生死。终于在抵御外侮大获全胜时,苏韶完成了攻略任务。
他离开后,原主立刻回来,一瞬间恍惚过后,看着身侧的士兵露出了笑容。
完成任务之后,苏韶回到系统空间,颓废地躺倒雕花红木床上,抱着上面的蚕丝被打了个滚。
这里安静的很,苏韶不清楚系统在不在,但还是忍不住开口讲话,“失误了,这回给自己找的人设不好,竟然白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苏韶在作为楚昭然受伤恢复之后,是真的觉得抑郁。他每次进行任务,或多或少都会被影响,只有在脱离那具身体之后,才会将情绪留下来,最明显的九岁被封印过后智力低下的猫妖裴锦炎那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