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戏文里常讲,可以用砒霜。
沈蔚仁道:铜山县一年才进几两砒霜?都是给有名有姓的人订来治病的。你倒是想得简单,我们莫名其妙去订,一定被人报告你爸爸。
张文笙插嘴道:这么清楚,说明他还是打算过。
说罢,一脚蹬在沈蔚仁的身上,把绳子打了个死结,仿佛非要踩着他才得劲儿。
沈蔚仁怒目瞪他,嚷道:我怎么会害少帅?我只是恨铁不成钢,恨他让你这个小人得了先机。
大帅既然糊涂了,清君侧也是必要的。
我一愣:你清什么君什么侧?你不是要绑我的吗?
沈蔚仁将头一扭,恨恨地不肯再看我。且听他埋头言语道:我本打算找到你后帮你办的第一桩事,就是替你杀了这个张文笙!再联合我的弟兄一起,趁你爸爸不在,直接扶你做大帅,替你拿下这座徐州城。
我腿都给他说得一软,心里慌了一下,目光无处着落,只好又去找张文笙。
这张某人一只脚踏在沈蔚仁的身上,长叹了口气道:我已差人去叫通信官来发电报,此事大帅必须知道。你现在有两条路走——要么我在这里毙了你,给大帅直接报告;要么带着你的人放几枪马上滚,你们躲到哪个围子里去避祸我暂且不管,电报我就报哗变,就说少帅无恙,营内已坐稳局势。你的人我都没朝着要害打,现在拉出去还能医治。你自己选。
他真能干,已把我踟蹰不决的事情都想好了应对之策。我盯着他看,见他一脚踩着俘虏,一手把弄着手枪,从容不迫,好像这么大的一个事也难不倒他似的……这时我便想起他提到过的,他的老师。他张文笙已是个狠角色,他的老师又须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文笙讲完条件,不再说话。沈蔚仁把脸埋着,也不说话。
不多时,又听得见零星的枪声。
张文笙道:你的人等不来这边帐中的招呼,怕是约不齐要自己起事了。到时候真的交上火,事情更大,恐怕不好收拾。你再想不定,我可就动手了。
沈蔚仁把脸扭回来,眼泪婆娑地望着我俩这边道:他们中也有人是穿越来的,知道历史的走向,都说少帅今晚之后,是一定会出头露脸,变成一代枭雄的。
我坐在桌面上,死死抓着我的枪,心里单只是想:这人该不是已经疯掉了吧?
我说:不了吧,我鸡汤都没喝上,你突然跟我说要我出来做枭雄。我为啥不能做个像我爸爸那样的大英雄,偏生要做枭雄?
沈蔚仁又把头扭回去了:全天底下,只有你觉得你爸是个大英雄,你果然是他亲生的。
我说:那你倒是说啊,我爸爸又做什么了?
沈蔚仁道:他没做什么,他出去剿匪了。也不光算是剿匪,剩下的你问姓张的。
我很不耐烦,砰地一枪削在他脸旁的泥地上:继续说。
因为落弹位置距离张文笙的脚尖略近,弄得他都有些讶异地看了我一眼。我挺委屈的,这人当面怼我说我爸坏话,敢情我还不能发脾气了?
沈蔚仁又道:大帅把通外面的铁路拆了,派重兵守住关卡。所有人都被困在铜山到沛县这一块……
我听得半懂不懂,张文笙打断他道:你给一个古人说这么多有意义吗?
就在这个时候,帐外枪声渐近,是乱糟糟的一阵。又有马蹄声疾,踏碎这个不平静的夜晚,直接奔我们的位置来。
张文笙一脚挑在一支曼利夏的枪托上,伸手把枪接住,对着帐门口做好了瞄准姿势。
果然这马是停在这帐外的,一个穿着短衣、马裤、长靴,头脸包着一块纱巾的矮个子走了进来。不等我们问,这人已扯下纱巾,露出面容。
张文笙看清了这人以后,立时就放低了枪口。
来人口中大声道:曹士越,你的时间已到了,马上跟我走!
声音与脸孔我都熟悉。来者是佟家妹子佟绍缨,也是来自未来的穿越者樱子。
第21章 历史的转折,自己的心意
二十三、
这时看见樱子,我的心里其实很高兴。
她穿男人的衣服,把头发都盘上去,用缎带扎在脑后,其实也好看得紧。她大步流星,向我走来,手里执握马鞭,腰间配着手枪、匕首,眉目间有坚毅之色,更显得英姿勃发。
我看到她,竟像是看到我过去太平日子的一隅缩影,沈蔚仁没有造反,我也只需抄经。我到她家去吃相亲酒的时候,事情似乎还没有眼下这么乱。
我坐在桌案上,向她挥舞着手枪:佟家妹子!
张文笙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我一眼,对我说道:少帅,你要小心。
当时他确实说了这句。但事到临头,我哪能晓得还会发生什么?我一度以为沈蔚仁闹起的哗变是这一天、乃至我这辈子遇到的最严重的事件了。我从桌上跳下来,小声问他道:小心什么?
是连佟家小妹都会害我么?
这张副官便不再说话了。
就这突然顿了一口气的光景,樱子已经奔到我们面前,她像看不见张文笙,就直接冲到我的面前,忽然便踮起脚尖、张开双臂,环住我的肩背,抱了我一下。
怎么说呢……温香软玉。少女的身体是很柔软的,她的衣服上有干燥的白檀熏香的气味。
我被她抱着一下,顿时如堕云雾,惊得连心脏都撞着胸口,突突跳得很重,以至于忘了自己本来想说什么话、要做什么事。
樱子抱着我说:幸好你就在这里,我真担心今晚找不到你。
然后她松开怀抱,就去牵我的手。我是晕栽栽地,当然任她捉住手摇晃,听她自顾自说道:不要耽误,与我回家!今天是你的一个大日子。
沈蔚仁躺在泥地上,原本已似一条死鱼,这一刻霍然大笑起来,口中叫嚷:是今晚!是今晚!
我绝没有记错!我来此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记得的几个大日子都写在纸上,日夜放在枕头底下……
事情真是骇异极了。我没有喜怒的感觉,这时单只被他这一阵狂笑,笑到发抖。
张文笙快步走来,一脚踹在他脸上,恰到好处地把他踢晕了。他亲自到帐门边叫了自己亲信的卫兵,对他们吩咐了几句,要他们去请留守的另两个营长过来。
樱子也不说话,在他忙碌时,牵着我就悄悄向营帐外走去,走到门边,被他拦下。
我那时像中了蛊术一般,人牵就走。其实正是因着我自己也是非常想逃离这个地方,不愿再待。张文笙拦住我俩,大约也是看出我想走,所以直接问的是樱子。
他问:你带少帅去哪里?想要他做什么事?
樱子道:你也是未来人,不晓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张文笙说:既然是未来人,不要插手古人之事,你顺它自然发生。
樱子瞥他一眼,冷笑道:你以为你没插手?你想把他藏起来,是想让他的命运找不到他。这没用,他一定会做出符合历史的选择,历史之所以是历史,因为结局已定。你得让他跟我走。
又来了,我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也分辨不出究竟谁像是要帮我,谁是想要害我。
樱子紧紧攥着我的手,不许我抽身;张文笙像一道恶神,横在门边,不肯相让。不多时,他的人也到齐了,都是实枪荷弹。来的是第七营与第十三营的营长,都是行伍出身,自小从军的缘故,见到这种情形都是立刻子弹上膛。
几支枪都指住了樱子的脸。
张文笙尽握先机,却不理樱子,反而拂开她的手,揽住我的肩膀,郑重其事与我头碰着头。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说道:曹士越,你想跟她走吗?别管其他,你自己想清楚,现在要不要跟佟绍缨走。
我反问:我为什么不跟她走?
只要能离开这个乱糟糟的,四下有人打枪的军营,我去哪里都行。
这时我听见姓张的叹了口气,又说道:你真心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我说:我爸是曹钰,我才是少帅,我想做什么,当然就会去做什么!
张文笙道:与这些不相干……倘若你不是真心喜欢佟小姐,不要因为别的人、别的事,勉强自己……人生苦短,当不当大帅不是最重要的事,你要尊重自己的心意。
我总觉此时他说这话多少有点误会我的想法,不过能离开这里就行,跟谁走无所谓。我为脱身,胡乱冲他点了点头。
张文笙与我讲完话,放开我转身示意两位营长放下枪。他对着樱子,反倒将口气放软,是个商量的意思。
他说:你带他走,我也要跟去。既是历史的转折,千年一会,都是想看看究竟怎么发生的。
樱子的脸上露出点笑容,嘴唇翕动,可能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又被张文笙截断了。
我虽跟着去,张文笙说,你须记着,我是不顾其他人的。今晚谁动曹士越,就是挡了我的道,我随时翻脸杀人。
第22章 他出生以前的月亮
二十四、
张文笙把哗变善后的事情交代给第七营和第十三营的营长,吩咐了几句。
我只隐约听见他说:在前门架大炮,后山腰子的人调过来,撕个口子。都是本地的,想活的能放就放,让他们自己逃。若是抵抗太过的,一律格杀,毋须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