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诶呀回神,指着炭炉子道:“天太冷,给您送炉子来了。地龙要入夜才会开的。”
薛挽香默然片刻,再问是谁让送来的。
伙计莫名其妙的挠挠头,回道:“每间上房都有啊。掌柜的让送来的。”
薛挽香眼里的光暗了下去,退后一步让他进屋,晃眼看到窗外天色沉沉,随口一问,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已在阴冷的地板上跪坐了两个多时辰。
伙计放好炭炉子,打个千儿退了出去,顺手给她关好房门。
淡蓝色的火苗在银白色的木炭上跳跃起舞,屋舍里又恢复了静寂。
薛挽香撑着桌沿坐下来,长时间跪在冷硬的地板上,她的腿有些麻,缓了一会,她抬手斟了一盏茶,茶是凉的,像泼出去的水,像她说过的话。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薛挽香没有点灯,屋舍里光线越来越暗,地龙悄悄的燃了起来,而苏哲,依然没有回来。
她坐在梨木桌边,忍不住去想,苏哲这时候在哪里呢?还与她师兄弟们在一起吗?还是,和她小师妹在一起?
若是和师妹在一起,她会与她做什么?她还记得她在这屋子里等她回来吗?
她想去找苏哲,她想见到她,她想她在身边,哪怕她是生气的,是不搭理自己的,只要在身边,看得到就好。
可她还有什么立场去找她呢?
她不再是她的“夫人”,她只是与她同行的朋友。
苏哲确实和曹幼祺在一起。与薛挽香隔着一层楼,还有好几间屋子。
上房没有了,君山派几个师兄弟住的是普通客房,唯有一间略宽敞,给了小师妹。苏哲自幼和她一起长大,再不见外的。昨夜一番起伏心境,也累得狠了,此时踢了靴子,躺在床榻上和曹幼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
曹幼祺虽是江湖儿女,可被君山一派宠着,勉强也算半个大家闺秀,先梳洗一番,打理清楚了,才问苏哲,怎的这身打扮,那漂亮的薛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苏哲半阖着眼,将事情择要,三言两语说了,刨去她与薛挽香的纠葛,事儿还原得很简单:她落难的时候碰上薛菇凉落难,俩人结伴着跑路,她受伤了薛菇凉照顾,薛菇凉病了她帮着请大夫。
大致,如此。
曹幼祺一边拆着头上的发饰一边听,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一时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她性子随父亲,多豪爽,看苏哲懒得多说,她也懒得再问。转而随口道:“你出来这大半年,爹娘可都念着你。玄武祭之后你可要赶紧回去。”说着抿唇一笑:“出门的时候娘亲和我说,你我都出来了,琵琶只怕要收起来了。对着我爹弹,那可真是对牛弹琴。”
苏哲本已打瞌睡了,听到这话又翻了个身,趴着看她坐在铜镜前摘耳坠。“说到弹琴,我在广平城遇见过一个女子,霸王卸甲弹得极好。你知道,这是个武曲,我在外头飘了这么久,还没见过有女子能把这支曲子弹得这般好的。”
“哦?”曹幼祺耳坠摘了一半,停下手中动作转过头来,挑眉道:“比我还好么?”
苏哲认真思量,半晌答道:“难分轩轾。”
她的语气中肯诚实,曹幼祺哼了一声,摘掉另一只耳坠,只穿着中衣坐到榻沿:“那女子叫什么名字?你在哪儿遇见她的?”
小半年前的事儿了,舞风楼这几个字跃然到脑海间,只是弹琵琶的人嘛……苏哲枕着胳膊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柳卿卿的名字。
“广平城,舞风楼,柳卿卿。”曹幼祺念叨着躺到床上,忽然发现苏哲还赖着,她踢她一脚:“回你屋子去!本小姐要睡觉了!”
客栈的走廊上挂着灯笼,透过门扉映进来一点儿橘色的光。薛挽香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朦朦胧胧间觉得被人抱了起来,动作轻轻的,放到了床榻上。
怀抱的温暖太过熟悉,她实在困倦,仍是努力的睁开了眼睛,看到苏哲站在床边,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阿哲……”她低唤一声,言语间都透了委屈:“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你等了好久……”
苏哲道在床沿上坐了下来,长腿伸展,回眸看她:“有多久?”
薛挽香答不上来,撒娇的扑过去拉她的手:“就是好久好久。我都要以为你不回来了。”
“不回来我要去哪儿呢?”
平平凡凡的一句话,不知哪儿触动了薛挽香的心事,她搂着她的腰酸酸楚楚的,眼圈儿都红了:“哪儿都不让你去。只许你跟我在一起。”
她从未说过这般直白的话,脸上红粉粉的发烫。
苏哲挑着她的下巴,笑得有些坏坏的:“跟你在一起?在一起做什么呀?”
薛挽香在她指尖上抬起头,眼里迷蒙一片,带着薄薄一层水光。
苏哲心疼极了,环着她柔软的腰将她搂在怀中,双唇印到了她的唇上。
薛挽香的心砰砰跳跃,在欢喜中闭上眼睛,任由她肆虐,渐渐的苏哲的亲吻越来越烈,越来越纠缠,灵巧的舌尖钻进来卷这她胆小的小舌头,将她带入她的口中。
“嗯……”薛挽香低声轻哼。
床榻上的温度慢慢燃烧,薛挽香辗转难安,小手扣着苏哲的袖子,全身心的期待着苏哲的拥抱。
“阿哲……”她环着她的颈脖,喃喃唤她。
苏哲依旧不紧不慢的亲吻,她的脸颊,她的唇瓣,甚至她的掌心。
没有再进一步了。
薛挽香忽然想起,不是苏哲不想,是她曾经,拒绝了她。
“阿哲……”她拉着她的手,覆到衣襟繁复的襟口花纹上,她想告诉她,她不会再推开她。
深寒冬日的冷风,从屋外灌了进来,吹得窗牖发出一阵乱响,薛挽香一惊之下往窗边看,天色早已经全黑了,她依旧坐在梨木桌旁,手边茶水如冰。
薛挽香定定的看着那扇窗,眼泪无声无息的流下来。
这一夜,苏哲终究没有回来。
第60章 委屈
梓阳城地处全境以北,天时冷得厉害, 浓墨云层如覆顶之势, 沉沉的压在半空。客栈掌柜探着脑袋看了一回, 转头让账房多采买酒水和荤肉等物,这阴霾层云已积了两天, 不日必然会有一场大雪。
大堂里来了三五桌客人, 大白天的就有人叫酒驱寒。薛挽香慢步下楼,靠着窗边小桌坐下。
店小二搭个白巾跑过来,赔笑道:“苏夫人用点什么?”
薛挽香昨儿个整日几乎都没有进食,现今也没什么胃口,只随意点了碗粥。
店小二劝道,天气太寒,单是用粥只怕难熬, 不若点个家常小菜。“如今还未下雪,店里存有过冬的菜蔬,再过几日,怕是只剩酒肉。苏夫人还是将就着用一些吧。”
薛挽香谢过他, 要了一碟子素炒青菜, 一碗米饭。
不一会饭菜送来, 还是方才啰啰嗦嗦的店小二,他将托盘上飘着清淡香气的菜肴放到方桌上,苏夫人向他道了谢,旁边桌子有人在叫喊,他应一声, 跑开了。忙完了手上的事一回头,看到苏夫人小小口的用了一口米饭,又放下了碗。碟子中的青菜几乎没怎么动,他想了想,走过去,却见一滴眼泪滑过苏夫人的脸庞,落在了瓷碗米粒上。
许是碰上什么事儿了。店小二识趣的没再上前。客栈里很忙,他跑前跑后,不一会,就将这个角落忘记了。
薛挽香勉强用了小半碗饭,实在吃不下,索性罢了筷箸。
大堂里渐渐热闹起来,她坐在窗沿边,偶尔抬头往楼上的客房看。约莫是晚膳时分了,她在等苏哲下楼用饭。她不知道曹幼祺住在哪一间房,也不想去问掌柜,她没有兴师问罪的理由,她甚至,没有诘问的立场。
“我只要远远的看她一眼就好。”她这般安慰自己,续而又咬着唇,为这一瞬间的卑微渺茫。
陆陆续续有客人进来,宽敞的大堂已入坐了泰半。人声鼎沸喧哗,一个面生的小二哥跑过来,和薛挽香说他要将窗牖打开小半扇,给大堂透透气,问苏夫人是否需要换张桌子。
薛挽香摇摇头。
窗页左右推开,深寒的冷风灌了进来,吹得人骤然清醒。后厨搬来整坛整坛的酒水,都堆在柜台边上,几个跑堂小二忙得脚不沾地,嘻嘻哈哈的叫声笑声充斥着华屋高堂。
薛挽香将半扇窗屉推得更宽些,才看到廊檐之外不知何时已下起了雪。纯白的雪花像轻盈的柳絮,在料峭的冷冬里纷纷扬扬。薛挽香支肘托腮,静静的看着窗外渐渐被白雪覆盖的宽阔长街,冷风撩动着她的额发,眼前的景色很快覆上了一层绒软的白色,屋顶,树木,台阶……仿佛整个城市,都安静了许多。
马蹄声在空寂的长街上嘚嘚清晰,白雪茫茫中渐渐跑来数匹骏马,遥遥望去,当先两人并肩而骑,一个玉树临风肆意潇洒,一个英姿飒爽红衣绯绯。薛挽香揉了揉眼睛,只愿自己一时看错。
可惜天不从人愿,几匹马很快跑到眼前。苏哲翻身下马,却没立即进屋,而是走到曹幼祺的坐骑旁,仰着头说话。她的脸上扬着毫不设防的笑,笑容里带着关切和宠溺。
薛挽香脸色渐渐苍白,她扶着桌沿站起身,咬唇看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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