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侯府灯火通明。
明颐公主心烦意乱,又唤来阍者,问:“容氏子是否离去?”
她既希望容奚离府,又希望容奚能一直坚持。
长信侯见她如此,柔声安抚道:“你若实在担心,不如唤他入府见见,若当真是位佳儿,倒也不错。”
“你也忒没心没肺!”明颐公主瞪他一眼。
从未见过有人如秦远般,不在乎子孙香火,实在叫人惊讶。
长信侯委屈巴巴,“我对你已经掏心掏肺了。”
罢,无法交谈。
直至亥时,阍者又来报,言容氏子依旧静候门外。
明颐公主到底不忍心,终是吩咐道:“让他来见我。”
须臾,容奚忐忑至,行大礼以表敬重与愧疚。
他生得实在乖巧温软,明颐公主竟觉自己方才过于狠心,遂温声道:“坐下说话。”
容奚忧心秦恪,依旧跪于地上,诚恳道:“奚冒昧前来打扰,望殿下恕罪。”
“你何罪之有?”明颐公主问。
容奚沉默几息,郑重回道:“奚本无罪。然奚与郡王之事,令殿下、侯爷不悦,便是莫大罪责。”
“容大郎,你可知盛京多少贵女,欲嫁与阿恪?”
“我知。”
“你可知长信侯府唯阿恪一子?”
“我知。”
“你可知阿恪若认定一人,必不会辜负于他?”
容奚胸腔顿如擂鼓,眸光震颤。
“我知。”
明颐公主终究不甘,冷笑一声,“既如此,你缘何以为,我会眼睁睁见阿恪跳入火坑?”
“因为您爱他。”
容奚轻声道。
他眸中溢满感激与向往,他能看出明颐公主真心疼爱秦恪。
无私母爱,他两世皆未品尝过,竟由衷生出几分羡慕。
明颐公主蓦然怔住。
她凝视少年双眸,却品出几分心酸。
思及容奚身世,她心中愈发柔软,面上却抹不开,只冷声道:“那你可愿与他同甘共苦?”
容奚笑得极令人心疼。
“我愿。”
明颐公主绷住脸面,起身挥袖道:“既如此,你且去祠堂与他同跪。”
容奚欣喜至极,“谢殿下成全。”
祠堂烛火摇曳,秦恪独自跪于蒲团上,脑中尽是容奚身影,不由轻笑一声。
愿澜之今夜好梦。
忽然,祠堂外传来几串脚步声。
“容郎君,您请。”此乃家仆声音。
秦恪陡然僵直身体,几息后,蓦然转首。
祠堂门被推开,少年足踏月色而入,面带微笑,神色甚为欣悦。
两人目光相触,并未言语,却心中俱明。
容奚跪于他身侧,低首垂眸,神情极庄重。
半晌,秦恪打破祠堂沉寂。
“澜之,我既喜且忧。”
喜你毫无畏惧,坚定不移;忧你体魄不强,长跪伤身。
容奚听懂他话中之意,轻笑摇首。
“于我而言,已是万幸。”
作者有话要说:
容尚书结局不要着急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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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黎明刚过, 容奚双腿已无知觉。
即便再强忍,面上也难免露出几许痛苦之色。他双手撑于膝盖, 勉强挺直腰板。
秦恪目露心疼, 恨不得自己一人跪两份。
须臾, 家仆至,言明颐公主有令, 今日洒扫祠堂,郡王与容郎君不必再跪。
秦恪扬唇一笑, 阿娘就是心软。
两人跪了一夜,明颐公主亦一夜没睡,天尚未亮,便着家仆去祠堂告信。
容奚笑道:“殿下仁慈。”
他手撑蒲团试图起身, 然双腿完全麻木, 根本无法站立。
秦恪强他太多,起身行走并无问题,遂蹲在容奚面前, 柔声道:“上来。”
容奚并未拒绝,双臂环住他脖颈,伏在他背上。
穿过长廊,秦恪行至自己儿时卧房, 房内器物陈列整齐,纤尘不染, 应是经常打扫之故。
将容奚置于榻上,他正欲去吩咐仆从, 就见两家仆叩门而入。
一人端盆,一人捧盘。
盆中为热水,盘中为药瓶。
“郡王,容郎君,此乃殿下吩咐。”家仆面带笑容。
昨日侯府气氛凝重,他等身为仆从,俱心惊胆战。孰料今早殿下便心软寻一借口,免了郡王与容郎君跪罚。
秦恪神情温和,“放下罢,此处无需尔等侍奉。”
家仆听令退离卧房。
秦恪躬身打湿布巾,对容奚道:“我先替你热敷片刻。”
他转身,见容奚似未听闻,遂又说了一遍。
容奚回神,利落将裤管捋至膝弯处,目露憧憬之色,“殿下真好。”
温热布巾搭于左膝处,减轻些许痛意,容奚眉目舒展些许,只是一夜未眠,面上颇有几分憔悴。
秦恪另敷一布巾于右膝处,笑回:“日后多多孝敬便是。”
“嗯!”
热敷后,秦恪又替容奚涂抹药膏,容奚已昏昏欲睡,却兀自强撑。
须臾,家仆返至,捧漆盘而来,盘中盛放粥饼,俱热气腾腾,应是刚出炉。
“殿下说了,郡王、容郎君用些早膳再歇息。”
这一连番吩咐,皆为浓浓母爱。
两人欣喜用完早膳,容奚已支撑不住,歪斜于榻上,沉入梦乡。
秦恪替他解开发髻,盖上衾裯,轻步离开卧房,至主院中。
明颐公主正询问家仆:“早膳都用了?”
家仆恭敬答:“郡王同容郎君都用了。”
她轻叹一声,挥挥袖让家仆退下。
家仆刚退,秦恪便进屋,径直跪于明颐公主面前,行大礼。
明颐公主舍不得啊,刚跪了一夜,膝盖正伤着,她身为母亲,哪里愿意瞧见孩子受罪?
“你且坐下说话。”她没好气道。
秦恪乖乖听从,盘膝坐于软席上。
“多谢阿娘成全。”
让容奚入秦家祠堂,且与他同跪,便已表明明颐公主态度。
明颐公主心中尚且堵闷,瞪他一眼,“跪了许久,怎不去歇息?这般不爱惜自己身体,你让我如何放心?”
“儿先给阿娘请安,再去歇息。”秦恪笑回。
他眉眼处俱生欢喜,明颐公主甚少见他如此模样,不禁有些吃味,问:“容大郎何处?”
“大郎身虚体弱,用完膳强撑不住,已然歇下。”
明颐公主听闻市井传言,知晓容周氏当初所为,亦知晓容奚体质虚弱,不免有些心疼。
“真是造孽。”她嘀咕一句,后不耐烦道,“你且去歇息,为娘不愿同你说话。”
秦恪告退,回卧房与容奚同榻而眠。
至申时,容奚方醒。
清醒后,他颇为忐忑,今早怎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实在太过无礼!
连忙起身踏出卧房,见日已西斜,不禁更为懊恼。
恰秦恪步入院中,二人目光相触。
秦恪大步走来,竟陡然环腰将容奚抱起举高,抬首扬唇笑道:“澜之,我心甚悦。”
他琥珀色眸子,仿若九天星光般璀璨夺目。
容奚唯闻耳际心跳如鼓,怔然半晌,方面露惊色道:“你膝盖有伤,速放我下来!”
怎料秦恪径直步入卧房,将他置于榻上,“小伤而已,无碍。”
容奚平躺榻上,见某人压来,忙闭上双眼。
肩窝处忽然承重,容奚又睁开眼,唯见满目墨发。
秦恪依靠容奚肩上,轻柔道:“澜之,在遇你之前,我曾想,我此生不过恪守祖先遗志,保大魏疆土不受敌侵,除此以外,再无其它。”
他听闻容奚平稳心跳,继续道:“遇你之后,方觉人生苦短。”
此前,他似提线木偶般,于战场领兵杀敌,无丝毫生气。可如今,身体仿若被注入灵魂,一颗心砰砰然,只为一人跳动。
此番感觉颇有几分玄乎,却又真实得不可思议。
容奚蓦然将他抱紧。
身为书中角色,秦恪仅寥寥数笔,他之生平,不过是为梁司文服务。
梁司文需活命,秦恪便收养他;梁司文需成长,秦恪便战死沙场。
何其可悲。
“我亦如此。”容奚轻叹一声,“本欲孤身度日,与器物为伴,怎知能与你相识?”
秦恪忽抬首,两人目光相接,俱扬唇浅笑。
他俯首,在容奚下颔落下一枚轻吻。
容奚双臂搭于秦恪颈后,兀自微笑。
又一枚吻落在眉心,温热渐而往下,蹭过鼻尖,捕捉一抹柔软。
缠绵深吻良久,秦恪方大发慈悲放过容奚。容奚睁开双眸,眸中似清泉流淌过,泛着动人水光。
他眼尾绯红,颊生霞晕,微微喘息道:“我帮你?”
秦恪猛地坐起,“不必。”后仓惶下榻入耳房。
片刻后,他返回卧房,神态自若,浅笑道:“去用晚膳罢。”
容奚忍笑,并未点破。
至膳堂,明颐公主与长信侯已于席上等候,秦恪与容奚连忙告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