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其振奋之事,便是与容氏大郎相交为友,非因地位门望,而因大郎如玉美质,令人心向往之。
于煤球曝晒期间,胡玉林往返城镇,足不沾地,增煤田健仆,采挖煤石。煤石之数,倍于往岁。
其父胡运得闻,于房中密询之。
“煤石采挖,每岁皆有定数。你何故为此?”
房内熏香淡雅,书卷陈列整齐,翻阅痕迹明显,可见屋主乃爱书之人。
胡氏虽为炭商,然向往诗书礼乐之心,不比旁人浅薄。
胡玉林本想待此功俱毕,方详细告知胡运。怎奈胡运如今亲问,他不得不答。
“阿耶莫怪。”他将心中之计,提前述于纸上,如今取来呈至胡运面前,释道,“此乃儿之计划,阿耶烦请过目。”
胡运有创业才能,非目光短浅之人,粗略一观,便知其思。若煤石之能,真能如纸上所言,那胡氏,定可更上一层!
“玉林敏思,竟得此法。若此法可成,利为小事,胡氏之名当广传天下。”
胡运言罢,竟朗声大笑。院中野猫受惊,噌然跃至院墙,软软叫唤几声,似在婉诉委屈。
“此法是儿好友所想,儿先前已用十贯易之,阿耶以为然否?”胡玉林坦然相告。
胡运闻言,捋须沉吟片刻。
“十贯之数,太过寻常。”胡运非狭隘之人,有此巧思者,定非凡俗,十贯倒显欺人之势。
胡玉林又将容奚所言告之,胡运慨然一叹,“十贯买断,不与胡氏利益相牵,能拒暴利之诱,实在令人钦服。玉林,此人姓名为何?居于何处?为父倒想与之相交。”
“阿耶可曾听闻,京中容尚书之子,因错被遣临溪祖宅一事?”
胡运为商多年,对魏国各地大小之事,较为灵通。临溪容氏,在濛山县本就声名显达,容氏子被遣临溪之事,早已成为城中趣谈。
只是胡玉林忽提此事,莫非?
“你所言之人,竟是容氏之子?”他话刚出口,便觉不可思议。
胡玉林狭目微弯,笑靥如狐,阿耶面露震惊之色,实属不易,今日得见,真是托大郎之福。
“阿耶,正是容氏大郎,容奚。”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菜肴,多借鉴袁枚的《随园食单》,或百度得之。
第5章
自魂落大魏,因病体未愈,秋凉风寒,容奚一直未曾沐发浴身。
虽秋日不易发汗,但体表污垢搓之可见,容奚无法忍耐,着刘和取来浴桶。
浴桶已是陈旧之物,灰尘蛛丝遍布,洗净曝晒后,用滚水烫之,容奚方仔仔细细搓洗身体。
魏人不喜浴身,尤其秋冬之季,因发汗少,便愈加不爱沐浴。官宦贵族尚且不论,平民百姓或冬日仅沐浴一两次,身上油垢俱生,发上跳蚤活跃,亦不在乎。
据他所知,刘氏祖孙,已一月未曾洗净。
由奢入俭极难。容奚在此等事情上,不愿入乡随俗。刘氏祖孙常随左右,他不愿身边之人蓬头垢面,便令二人仔细沐浴,换上新衣。
如今他手握十贯,已有能力改善生活。
沐浴之后,已是熄灯时分,屋中漆黑,唯月色微弱,隐现窗外。
刘氏祖孙合卧床榻,刘和谆谆教诲。
“郎君仁慈,你日后千万尽心侍奉,不可懈怠。”
刘和看守祖宅数十年,得见不少世事更迭,人心变幻。他忠于主家,虽容奚因错被遣至临溪,他也未曾慢待,却也不算真心。
然相处十数日,才觉郎君并非跋扈之人,且为人仁善豁达,对仆从亦无轻鄙之色。
他已年迈,半足陷入黄土,最放心不下的,当属亲孙。本整夜忐忑难安,不知孙儿未来如何,但如今郎君心慈,能力不俗,若子实孙儿随侍左右,定可安稳一世。
郎君非池中之物,好叫孙儿也沾沾龙门之气。
“阿翁宽心,孙儿定仔细侍奉郎君。”
刘小少年虽懵懂憨厚,但能分辨好歹。郎君本事惊人,宽厚随和,烹艺精湛,还赠他新衣,若是郎君不弃,他定当竭心尽力,护郎君周全。
祖孙约定,容奚不知,他只觉冷衾如铁。硬薄之被盖身,毫无服帖软和之感,若非他白昼已经晾晒,只怕更为冰寒。
魏国无棉种植,冬日或用毛毯,或用鸭绒、羊绒之物填充御寒,但此等衾裯,唯富贵人家可用。
寻常百姓,可于布套中,以柳絮、稻草、芦花充之,熬过冬日即可。
后世棉花物美价廉,人多用之,可惜此地并无。
容奚蜷缩一夜,幸脂肪厚实,可御寒气,才未冻成冰棍。如今方处秋季,就已寒意森森,若是入冬,他可如何是好?
十贯不多,绒衾贵重,采购数者,定要耗费钱财。
如今之计,在于开源。
凉夜过后,容奚晨起,初轮未现,便于院中慢跑。
刘氏祖孙相继而起,刘子实依吩咐,随容奚一同晨跑。刘和则添柴加薪,将釜中之水煮沸,待容奚晨练完毕,以此浴身。
容奚身材虽清减几许,然比之常人,依旧胖硕圆润,不过一圈,便已气喘如牛,心脏狂跳。
“郎君,您去歇息罢。”刘子实见他唇色苍白,心中担忧。
容奚叉足躬身,手撑膝盖,粗喘几声,复竭力完成一圈。后双目发黑,几欲瘫痪在地,得子实相扶,缓步半圈,气力方归。
彼时,热汤备好,容奚进屋洗浴。
衣物穿戴完毕,至廊下,见刘子实撒欢绕圈,额汗欲滴,亦不见疲乏之态,不禁心生羡慕。
“子实,晨饭在即,暂且歇息。”
刘子实闻言顿足,本欲以袖抹面,然思及新衣洁净,愣是无法下手,便至井边,取水擦洗。
“郎君,仆观煤球已干,是否可用?”少年郎好奇心盛,经历数日,早憋不住。
容奚微笑颔首,“待姜工新器完成,便可一试。”
他观刘子实虽年少单纯,但品性淳良,不畏辛苦,顺从懂事,为可塑之才,思虑片刻,问:“子实可想读书认字?”
庭院中,刘和正欲奉上饭食,闻言面容微震,骤然抬首。
廊下少年趺坐,发戴幞头,深衣广袖,虽胖硕,然气质如玉,映朝霞而华美,夺金轮之绚烂。
郎君仁心良善,他自当竭忠尽力,死而后已。
刘小少年不如其祖多思,他未曾摸书捧砚,只于学堂外,听闻夫子诵读,倒也记住几句,烙在心上。
却只记其音,不懂其义。
“郎君,仆也可读书识字?”
少年郎心脏乱撞,几欲破胸而出。他双眸亮灿激奋,直直瞧着容奚。
少年向学之心显而易见,容奚展颜一笑,眉锋转柔,“从今起,每日巳时至我书房,认字习文。”
“多谢郎君!多谢郎君!”
刘和忙跪地拜谢,并引怔愣少年同跪。刘子实热泪盈眶,伸手揩拭眼角,哑声道:“仆定不负郎君所望!”
容奚孤身至临溪,得刘氏祖孙侍奉,二人均为良善之人,刘子实又为可造之材,他正乏心腹忠仆行事,亲自培养少年,当为上选。
刘和祖孙既已选择相随,便只听从他之吩咐,即便京城遣人来询,他们当知如何应付。
早膳毕,待消食后,刘子实自觉随容奚进屋。
大魏启蒙教材,容奚已烂熟于胸,教授刘子实绰绰有余。
刘子实态度端正,心思纯澈,全神贯注,一心扑在学习上,不觉已至午时。
恰逢此时,访客至。
牛车停于容宅前,胡姜二人相携而下。姜卫平双臂环拥一物事,以皂布覆之,旁人不得其貌。
胡运今日本欲拜访,却忽因俗事缠身,不得前来,遗憾不已,便令胡玉林代为转达心中之思。
至正堂,刘和捧盘奉茶,与此前相比,愉悦殷切。
胡玉林洞察敏锐,眼眸微眯,“莫非今日喜鹊临门?”
话音刚落,容奚携刘子实行至,刘和知其商谈要事,遂退。
胡玉林又观刘小少年神色兴奋,且指间染墨,心思微转,便知刘和喜为何事。
如此也好。
先前他瞧容奚无巧言灵思之仆侍奉,本欲赠其一二,如今容大郎亲培心腹,他自不再提及。
“不负容郎君所托,煤炉已成。”
姜卫平开门见山,置炉于地,掀开皂布,半腿高的煤炉显露人前。
比之炭盆,精巧便利多矣。
刘子实与胡玉林凑近细观片刻,少年郎起身问道:“郎君,可否一试?”
容奚颔首允之。
刘子实便捧炉至院中空地,依容奚此前吩咐,燃着一蜂窝煤球,用火钳放于炉膛中。
炉膛高长,可容三块蜂窝煤球竖直堆放。
少年复将两未燃煤球置其上,依容奚指点,挪移煤炉底侧风口,使火愈旺。
炉火不能浪费,容奚至灶房,吩咐刘和取肉。
姜卫平面露不解,胡玉林挑眉解惑:“守原今日可饱口福。”
此话依旧不明不白,姜卫平不再询问,只观容奚切肉为块,随冷水一同入釜,及沸,去汤,如此两回。
后置陶罐于院中炉上,将肉块倒入,以水覆之,加酒、葱、花椒、香蕈入罐,缩减风口,以文火煨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