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天地间,只有那女子肃然的喊话声久久的回荡,她就横刀立在那里,无畏亦无惧,然而却像天神驻守,有她立在那里,他们就无论如何都过不去!
必须杀了她!
勃伦赞刃咬牙起身,一声呼喝——强杀!
身边战士一跃而起,羽箭再次飞上天空,但是这次却不是以杀伤对手为目的,而是为了掩护那一队强攻的同伴。勃伦赞刃身先士卒,亲自带人突破,箭雨逼得城墙上人纷纷隐蔽,然而他们却趁此靠近了城墙,身边儿郎扬手展臂,抛索飞出准确的挂在城墙上。
然而还没等勃伦赞刃高兴,一柄斩马刀呼呼而来,立刻就将抛索斩断。后方箭雨更加密集,上头的人被逼得不敢露头,几个掩藏不慎的一声没吭就带着身上的箭跌落墙头。勃伦赞刃一声令□边战士纷纷散开,拉开了距离,不断的有抛索扔上去,还有后面的同伴送来长梯。
上面的人既要躲避箭雨,又要及时砍断抛索,□乏术。下面的战士经验丰富,箭雨层次分明没有留下任何可趁之机让守城者反攻,勃伦赞刃抓紧时间让人架上了攻城梯,这种简便甚或可以说是简陋的攻城梯是他们携带的唯一一种攻城工具,而英魂冢毕竟不是真的城池,高度不过两丈多一些,梯子完全够用,若是换做那些会轻功的江湖人,这点高度游墙而上绝不是问题。
梯子的一头带有爪勾,使其不可被轻易推倒,上端不仅包铁防火延缓被砍断的时间,下端还带轮子可以便捷的移动。英魂冢的城墙只有正面一段,两边都是雪山自然形成的隘口,然而就这么一段墙上架起了七八架攻城梯,勃伦赞刃一挥手,大喊:“上!”
第二梯队便冲锋而上衔刀于口,踩着梯子快速冲上。
守城的一方不能坐视敌人冲上来,顶着箭雨拼命的砍梯子,但是梯子近墙的一端包了铁,往往梯子还没砍断下面的人就冲了上来,又或者砍梯子的人中箭而亡。
一时间两方厮杀争分夺秒,异常激烈,自称华寒臣的女子挥舞长刀,一刀下去就将攀上来的敌人扫落城下,中刀者肚破肠流惨烈非常。这景象无疑是震撼人心的,但是来这里偷袭的吐蕃人都是死士,以八百人撕咬夏军上万人的尾部无疑是没有打算活着回去的,两方都心存死志,浑似不要命一样狠。
前头一个方才大叫着落下,后头一个就迫不及待的跳上了城头,华寒臣刀尖一挑,对方举刀格挡,未防这女子刀法精妙,两三下打落他的武器,刀锋呼呼,一刀砍下他的头。尸体就倒在脚边,然而更多的敌人又涌了上来。
自几年前那场大战之后聿赍城的守卫力量就被削减得厉害,几卫除了补上减员的人数并没有趁着实力大涨的机会添置人手,而未曾直接参与战斗的陵光卫更是没有添人。陵光卫里本就多是些养老等死的老弱病残,几年下来自然死亡一些,又得不到补充,人员越少而战力越弱。随着江州城的建成和属民南迁,孟章卫和监兵卫几乎尽数调去了江州城,就连驻守聿赍城的执明卫也有朝不保夕之感,不知道哪天城主就会削减人数或者将他们也调去江州城。
陵光卫里虽然人人威名赫赫,但是身上没伤没病的数不出来几个,这里毕竟,都是一些等死的未亡人。
然而……他们本就是未亡人,在这里浑浑噩噩不就是等着一死吗?难道他们还怕这一死吗?
“小兔崽子!我家大哥在里面睡觉呢,若是扰了他好眠,半夜里找你聊天哈哈!!”身边一个独眼大汉杀得兴起,一剑砍翻一个吐蕃人,哈哈大笑。这是苍梧双剑中的九霄剑,兄弟二人本是出身名门,因江湖结仇兄长被杀投身聿赍城,其兄晴华剑就葬于身后英魂冢。
华寒臣听了也心头一松,神情更为坚定——
此乃吾亡妻安眠之所,尔等欲过,非吾死不能!
“老子全家都埋在里面,你们是赶着去给我家老爷子磨刀吗?”说这话的大概是二十年前威震漠北的名刀破魔吧?据说一家子都是魔道恶人,上一次吐蕃攻城之际他家七十高龄的老爷子带头阻击,一家五口血洒疆场,只剩下当时身在漠北没赶回来的破魔刀孤身幸存。
“来一个爷爷杀一个,来两个爷爷就杀一双!看你们的脖子硬还是老子斧头的硬!”这不必猜,定然是十几年前恶名昭著的双斧怪,一生杀人如麻独爱其妻,偏他妻子是个善良的农家妇,这厮外面横行霸道只要恶名一传到他妻子耳中,回家必定是藤条炒肉搓衣板,可惜他妻子还是被人杀害。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着绝对不能容许别人踏入英魂冢的理由,那些他们守护了一辈子的人,生时没能护住的人,难道死了还要让人去打扰他们吗?他们一生或许作恶多端,仇家无数,但是这寂寂雪山枯守几十年,何尝不是没有尽头的刑罚?
若能一死能去所爱身边,于他们,未偿不是一种幸运。
或者是一生所求。
寰儿……寰儿……都是我不好,生生与你错失那么多年,若是我不曾让你年少离家,江湖飘零,若是我不曾让你被困秀水坊十几年,若是我们能再早一点相见。
若我还能陪伴你,更久的时间。
如果一开始,我们就能一起长大,谁都不用离开。我将要有多少和你共处的日子?看你年少的模样,看你一点点长大,看你从青涩稚嫩长出万种风情,看你在江南的春日中起舞,看你在纷飞的桃花中徜徉。你不必服下秘药丧失武功,也不用应付阴谋诡计,明箭暗枪,只要你一应如心肆意的玩乐就好。
我会守着你一辈子。
也许是这山上太冷了些,自从来了英魂冢华寒臣就时常不合时宜的走神,总是走着走着路,吃着吃着饭,不知不觉就想起了阿寰。想着想着撞着了树,想着想着就把姜蒜错当了饭,然而她也一直改不过来,她觉得她的脑子里,已经只剩下殷寰了。
她的生命里,也只剩下殷寰了。
除了想她,还能做什么呢?走路的时候想她轻盈的姿态,吃饭的时候想她爱吃的菜,睡觉的时候想她窝在自己怀里的温暖,还有她的笑,她的美,她的泪。
在高而寒冷的地方体力的消耗要比寻常大上好几倍,不知不觉天上开始下雪,雪花飘在华寒臣的睫毛上,融化又模糊了视线。她呼呼的喘着气,觉得胸口有些闷,伸手摸上去全是滑腻腻的血。她毕竟是女子,身子不若男人健壮,负担起沉重的甲胄不耐久战。
血与雪里她抹了一把脸,不知道抹到脸上去的是血还是雪,总之湿乎乎的,滑腻腻的,风一吹就像刀在割一样。她伸手扣住自己胸甲的皮带,趁着旋身躲避一个敌人的砍刀顺势用力扯了下来,厚重的铁甲被她甩向那人的脸,大概砸得那人一脸血吧。她顺手又卸掉了肩甲,风呼呼的吹透了衣服,痛快极了。
雪越落越大,她敏捷的跳跃,劈砍,翻身,旋转,七尺长的斩马刀在手中飞快的来去,快若一道闪电。敌人的惨叫,嘶喊,通通都入不了她的耳,她耳中只听到雪花落下的声音,一如江南的桃花一样轻。身后两人同时挥刀砍来,她撒开右手,只有三根手指的左手扣住长柄往后一甩,顺风而至的刀刃一次将两人砍成两截,她畅快的大笑起来。
好久,没有这么痛快的一战了!
好像是为了弥补几年前那场不够尽兴的战斗的遗憾,她尽情的冲杀,勇猛得像是要这样一路杀到地狱里去!
阿寰,你不要来!我一个人也可以,我不会输的,你便是不来,我也能赢!
待我赢了,我便回去娶你!
“噗——”不知何处而来一支箭,倏尔穿透了她未着甲的后背。她回头去看,是那个高大的吐蕃汉子,瞪大着眼睛靠在墙头,满身是血已经快死了,还撑着一口气射了一箭。
啊!败将!她大笑而去,一脚踏上墙头,长刀所向,一往无前!
那汉子再拉弓,又是一箭,极近的距离射穿了胸前,再拉弓,再射!
那女子不知躲避,那汉子也不躲,两人这样面对面的,一人举刀,一人拉箭。华寒臣看他狼狈姿态,知道将既若此,兵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一站,是他们赢了!
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斩马刀自上而下斜向从那汉子的左肩砍下,一刀砍到他的胸骨,最后一支箭还挂在弓弦上,但是已经没有机会了。
持刀人一脚踩在他身上,奋力拔出刀,鲜血从她身上迸溅而出,洒在一片雪白上。
将死之际,勃伦赞刃忽然想起,是了,华寒臣,他听过这个名字。多年前镇守边境的大将军,姓华,擅使斩马刀,威震边疆,无人不知。夏朝的天子为了褒奖他,亲自为他的儿子赐名——华寒臣。
竟在此地偶逢将门之后,他输得不冤啊。
战斗持续的并不久,不足两个时辰,然而那八百人已经所剩不多了。她站在城头怅然望去,大雪掩埋了一切,又是一座雪白的山,雪白的城,雪白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