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边的青衣乜了她一眼,她摸不着头脑,门里没人应,她再敲了一次。
“唐烟儿,你起来了吗?”
依然没人应,她为难的皱皱眉,此刻都快辰时了,难道唐烟儿还没起来?
“唐烟儿?我……我进去了哦?”她再等了片刻,便推门而入,房内摆设精美大方,格局通透,光线充足,在辰时这等明媚的时刻,亮眼的光线洒满了一室。屋内一张大床,一只藕白的手臂从帷帐中探出来,斜垂在床边。
那抹白真是白得晃眼,手臂细瘦却瘦不露骨,皮肤细嫩却一点也不如平常姑娘家一般柔软,整个线条都呈现着一种武者的柔韧和生机,和那人时常一张笑嘻嘻的不正经的脸完全相反,她的身体诚实的写满了严肃认真。
姜黎掀开层叠纱帐,帐内人长发蜿蜒堆叠满铺,精致的脸儿埋在柔软的锦被间,方枕被踢到床下,牙白小衣半敞,露出里面酡色底绣彩锦花纹的心衣来。如此景象太过香艳,姜黎一时傻了去,白日见的小神仙小祖宗无论是张扬跋扈还是丰神如玉,总都还是宽袍大袖,衣袂翩翩的,总令人常常遗忘她其实是个姑娘家。
而眼下,姜黎总算是结结实实的记了起来。
“姜黎……”姜黎未醒,床上人倒先醒了,软软的声音猫儿撒娇一般。姜黎原因不明的咽了口唾沫,低身去:“烟儿,你还没起呢,这都辰时了!”
唐烟儿张眼对她笑:“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姜黎,真好呢。”
毫无道理的信任与依赖,姜黎无言以对,心中反复告诫自己现在为人侍婢,你单独的房间,房中事物,每季俸钱都拜人所赐,无论如何,总得尽职尽责。
口中哄着唐烟儿起床梳洗,唐烟儿自床上坐起来:“你是否怪我将你推到如此境地?”
姜黎吓了一跳,她回头望着唐烟儿,一脸惊诧掩抑不住。
唐烟儿笑道:“你以为我是无心的,还是为我故意为之而惊讶?先别急着生气,我也并非有意,只是……你且算算,泯然众人是不惹麻烦,但是也是绝无出头之日的,你从始自终都保持低调平庸,我却觉得你不是那种甘于平庸的人。”
她笑笑,散着头发的她看上去更加幼软,着着实实就是个豆蔻之龄的小女孩儿。
“我打听过,你父母因为卷入武林纷争意外丧命,你独自上山拜入山门,我当时便在想,父母丧命于此,你为何还要执意入这江湖?”
“我觉得,你定是不甘心的。”她摆摆手制止了姜黎的开口,径自说下去:“不管你怎么想,但是我的经验告诉我,风险与机会并存,人生本是一场博弈,不冒任何风险是不可能的,你想不惹麻烦,唯有站到一个麻烦不敢来惹你的地方才行。从来没有什么韬光养晦是养了一辈子的,你年纪已经不小,准备什么时候才跃出龙门?”
“你……为何突然要对我说这些?”姜黎问。
“我不是每个人都会帮,但是如果有人我想帮并且能帮,我也不会袖手旁观。你往后便会知道了,这江湖上最是讲究因果循环,你今日所作的事,来日定有补偿,我也不过是为自己留条后路,反正顺手而为。”唐烟儿正经了那么一刻,便又咧开嘴来:“我很喜欢你呢!你很有意思,脾气又好,在这青阳山上这般无趣,但有了你,我却几乎不觉得难熬了。便是仅凭着这一点,我也不能放开你啊。”
“姜黎,我与你不同,我想要的,就会伸手去得到,因为天上,是永远不会掉馅饼的。”她对姜黎眨眨眼,接着自己起来洗漱梳头,换上了干净衣衫,回头见姜黎还阴沉着脸杵在原地,方才叹口气道:“我便知道你心思重,我若是不说,你自己琢磨不知要琢磨多久,乍一把你调动过来,若是不早早说清楚,指不定再过些日子你心里得起什么疙瘩呢。”
姜黎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我……便那么小气么……”
“不是小气,你只是太过谨慎戒备了。”唐烟儿说,她勾起姜黎的手指头:“不过,这样很好。”
姜黎陪唐烟儿去吃了早饭,饭后她们又去回枫阁练功,姜黎心里搁着唐烟儿的话,一上午都心不在焉的,几次差点岔了气,唐烟儿终于恼了,一把抓了她的手,仰脸皱眉:“罢了,你今天还是不要练了。如你这般练法,怕是要成青阳派第一个因为修炼青阳诀第一重而走火入魔的人呢。”
她严肃起来冷若冰霜,盯着姜黎淡淡道:“我早上白跟你说了那么多,你若是还有疑问尽管问出来,若是不问便憋紧了,这样谋害自己性命做什么?要不练我就回去睡大觉了,免得浪费光阴。”
唐烟儿虽一直自言脾气不好,但姜黎还真是第一次见她生气,心中忐忑连忙道歉,可她本来面皮也薄,唇舌又不如唐烟儿来得利索,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索性问了个实在的:“你虽帮我很好,但你我相识不久,我又哪点值得你如此相帮呢?你说是随手而为,可你日日陪我练功,你……对我太好了些……”
唐烟儿笑了,乐颠颠的问:“你觉得我对你很好么?”
姜黎只得硬着头皮点头,唐烟儿又问:“那你喜欢么?”
“这……”姜黎为难:“天下没有人不喜欢别人对自己好的吧?只是……无缘无故的……”
“你喜欢便好了啊!”唐烟儿乐得合不拢嘴,一屁股坐姜黎身边的青石板上,两条腿在空中一晃一晃的:“我喜欢你,这是实话,我从来也没有对你说过谎。所以我说的,江湖上能帮则帮,也是实话,景年老说我不是个让人省心的,我也知道,所以……”她抿住唇,笑了笑,不如之前高兴,却又实在是真诚的:“你现在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因为更多的我也不知道,只是,我想我们都应该把握现在能够把握的一切,如此,当我们面对以后的时候,才能有更多的选择。”
一时间,姜黎分辨不清,眼前青涩年少的女孩眼中,是自何而来云雾苍茫。
她所敬畏忌惮,以至于早早就要如此处心积虑的要去应对的,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未来?
那日算是唐烟儿与姜黎第一次交心,虽然其实只是唐烟儿单方面的表现了诚意,但是姜黎总觉得,她根本就不担心自己,因为自己的确,是别无选择。
真是阴险啊!冠冕堂皇的说着大堆道理,但是其实,自己还不是被她逼到了不得不往她所设定的道路上走的地步,除此之外,她根本没有留给自己选择的余地啊!
晚上躺在那张陌生的,属于自己的床上时,姜黎苦恼的想着。
只是虽然如此,但是她所说的还真是正确,正如自己此时,不就因为太弱小而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和选择的权利么?
如果不想这样,如果真的不想再惹麻烦,如果想要至少能有选择的权利的话,除了变强,除了往上攀登之外,真的是别无他法了吧?
而说到变强,身边那个每日都尽心教导她武功,还身份尊贵前途不可限量的小祖宗不就是最好的捷径吗?
看上去遥不可及的人,其实每日都在身边,那么是不是,那些看起来不可能实现的未来,其实也是稍微,没有那么遥远的呢?
☆、11
总归都是年少的,再大的烦恼也无法动摇轻松的基调,日子晃晃悠悠就过去了几个月,转眼都已经是夏天了。
姜黎照常一大早起床,先是自己晨练完了,又将青阳诀运转了两个周天,这才慢悠悠的去叫唐烟儿起床。唐烟儿的训练时间和她完全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体力消耗太大的缘故,她早上从来都不能早起。
但是景年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虫儿被鸟吃,有一种人天生就是跟早上有仇的,最可悲的是,这种情况会遗传。
他说这话时的表情让姜黎打心底里觉得同情,又觉得这位新掌门貌似比上任闻人秋还要平易近人些,说不准这是不是因为姜黎见到他的时候唐烟儿都在旁边,但是姜黎总觉得,见到景年的时候总是很愉悦。
早上又在流云居门口碰见了景年,姜黎赶紧止步低头:“掌门早上好!”
混乱的过渡期结束以后景年的空闲就多了起来,因此唐烟儿逃掉的那些课业也重新被提上日程,想姜黎第一次见到唐烟儿的练功方式时简直连嘴都要合不拢,而那样狼狈的唐烟儿也是前所未见,但是日子久了以后就习以为常,并且相当赞成景年给她安排的内容——如非这般逼迫,懒散到唐烟儿那样的程度,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将她调教得这样出类拔萃。
景年双手推开唐烟儿的卧房门——纵然唐烟儿已经十四岁了,不少姑娘都已经定亲了,可是景年从不回避——“唐烟儿!起床了!”
房内发出一声哀嚎:“天啊我是欠了你钱么?”
“你用的钱全是我的。”
“我爹欠了你钱么?”
“钱是没欠,欠了不少人情债。”
“……死老头!”
“少废话快起来!”
景年转身拧了一张湿布巾盖在唐烟儿脸上:“再不起来就端水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