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远山自知失言,但是不善言辞之下,无法再说什么补救,只是连忙道歉。
“对不住,远山失言。”
景清澜压低了声音;“无事。秦兄不必如此。”
他对着秦远山说话,冰凉的瞳眸却转向尹寒江;“在下来临州亦有琐事要处理,恐怕与两位所求牵连甚广。”
他突然停顿,尹寒江蓦然觉得这样高冷出尘的人似乎在犹豫。
“可否与三位同行。”
第39章 苦稚楼
随州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灰砖白瓦,水墨人家。
尹寒江晨起,系紧了外衣上的腰带,少年精致的眉眼,窄腰长腿,引得水池边的洗衣妇忍不住侧目。吃过早饭,他没看到秦远山,就闲步到了后院。
景清澜一席白衣,正站在马厩旁边,他摘了他的斗笠,冷峻的眉眼在晨光熹微里被镀上一层柔和的暖光。
尹寒江走进才发现那双最适合拿剑的手正轻柔地抚在马鬃上,左手正在往马槽里洒干草。
“景大哥。”
“寒江。”
“我以为景大哥并不会做喂马这样的事。”
“清澜虽然是剑痴,但是却不是世家公子,这种事,也是做得来的。”
尹寒江看着景清澜认真的样子,又问道;“景大哥可见到我兄长。”
“不曾。”他依旧专注地看着黑色的骏马
“或许是出去了。”
沉默中,尹寒江也捡起许多干草,铺在马槽里。
外面渐渐热闹起来,应该是许多住客都起来了,前堂正忙着做饭招待客人。尹寒江本就是不爱说话的人,此刻跟景清澜呆在一起,却没来由地想多说几句;“随州水乡,店家说这个时节风景极美,苏师姐晚上要出去坐船游览。景大哥可有兴趣。”
几日前,苏掌门回信被杀害弟子的事情由他再派人处理,让他们继续调查。临州不太平,便不要在临州久留。秦远山对苏忻忻解释景清澜是两人以前的旧时,此次外出游玩,正好遇到,便打算同行。苏忻忻向来灵巧,却也因为化名蓝景的景清澜出世颜色所愣怔,虽说尹寒江也足够令女子都嫉妒,可是景清澜是另一种无法亵渎的俊朗。迷迷糊糊之下,也没有多问什么。
一行人加上景清澜的两位随从就顺着岐山道一路向东,到了随州,途中寻访了其他门派的几位长老,有一位回忆说当时俞长老独自在剑阁,未去参加掌门的晚宴。而他当时酒醉,出来醒酒,无意间路过剑阁时记得原本应有一位弟子,跟在俞长老身后进的剑阁。
但俞长老却是一人在剑阁被的。这位弟子却是更加关键了,联系一下不难猜测这位弟子便是前几日在临州城外被害的那位。然而尹寒江知道,这其中许多事,并不是他们能了解的,秦远山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
这趟出行,他们越来越明白,这是一个出力不讨好的任务。二人虽然涉世未深,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便默契地没有多加盘查。几日来,也渐渐的放松了这件事,只当是出游。
而随州,确实是适合出游的。
“也好。”
景清澜注意到了尹寒江思绪的飘离,轻声道。
到了晚上,四人做小舟到随州城的夜市去。
尹寒江一人独立在船头,青色衣袍,少年如玉,身姿清俊,隐没在水光桨声里,引得两岸女子侧目。
粼粼的鱼尾,在穿越鳞次栉比的屋舍的河道里隐隐泛出清冷的光点,月色正好,静影沉璧,轻柔划过的石桥投下一道阴影。
随州城的安逸,确是令人向往。连尹寒江都想到报仇之后,远离江湖,定要找个像随州这般安逸的地界,了此余生,也算是乐事。
到了岸上,明灯喧嚷。苏忻忻心情极好,也顾不得太多女子的矜持。
“听说随州夜市小食极多,随州阁也是有名的食肆,师兄师弟还有景大哥,可想去试试?”
食物的香气与小贩的吆喝声混在轻柔的晚风里,或许是正好碰上了什么节日,街上人来人往,熙熙嚷嚷,甚是热闹。
景清澜与尹寒江都是有些不愿意推挤的,秦远山便随苏忻忻一起去夜市买一些小食,与景清澜和尹寒江约好了在随州阁见。
两人对随州也不甚熟悉,期间,还是尹寒江颇为羞赧地问了路过的一位女子,顺便收获了娇羞的一瞥,才在随州女子特有的软糯音调里得知随州阁的所在。
而到了地方才知道,随州阁闻名,不仅在于其中的酒菜,更为了随州阁的别具一格,江中停着几艘较大的船,四周散布着许多小舟,船上点着灯,人声喧闹,几乎照亮了整个江面。
尹寒江惊奇的被引上一只小舟坐下,才发现小舟内部却也颇为宽敞,坐下后,有船夫热情地迎上来,两人随意点了几道招牌菜。
“以前就听闻随州阁风景独好,如今一见,的确如此。“
舟身轻轻摇晃,幅度不大,让人难得放松。尹寒江点了点头,有些兴奋,这样的地方最适合文人墨客,连尹寒江也不由得因为几口清酒倍感舒适,而面色微醺。
随州阁把菜谱编了号,船家把点了的菜用数字写上,插在小瓶里,系在绳上,绳子有两条,另一头连着大船,大船上的伙计,就顺着一条绳子把瓶子收上来。尹寒江正看得有趣。
一条无蓬的小舟轻轻靠在了船头,船夫热情的声音响起。
“这位姑,啊,这位公子,请问几位?”
尹寒江在多年后仍记得当时那一眼。
红衣雪肤,乌发及腰。像极了戏词里说书者夸大了的美艳,盼要让人看上一眼,却不够半生牵肠,玉为肌,雪作肤,红梅酔眼角,淡雪染君唇。春波欲流,玉壶光转。
那一抬眸的风情,自是永生难忘。像是刚饮下的清酒,令人霎那便醉了。他朝船夫笑了笑,引得船夫手忙脚乱的摔了刚递出的一盏清茶。
“船家小心。”他并无怪罪,出声唤醒了一船飘摇的思绪。景清澜掩面饮下一杯酒,饶是看惯了自己与景清澜的皮相,尹寒江脸颊也不免染上薄红。只因那轻启的浅色唇瓣飘出的珠盘碎玉之音。
“在下原本与好友相约,谁知却因事爽约,只留在下一人独享随州水色。今晚是随州的一个小节,阁里其他船都满了。二位是否介意在下唐突,共用一船。”
尹寒江不知怎么回答,想了想,兄长与苏师姐还没有到,但是五个人共乘这一船也是足够的。又看景清澜似乎并不想多说话的样子,便回到;“无妨。”
那人笑弯了眉眼,靠着尹寒江坐下。他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不是女子的脂粉香,倒像是混着不知名或草味道的熏蒸衣物的柔软熏香。
“在下江申,二位公子怎么称呼?”接过菜谱,说道公子时舌尖带着婉转的滋味,如水明眸轻轻扫过两人。
“在下姓尹。”景清澜依旧沉默地浅酌着随州阁特酿的酒,没有答话的意思。尹寒江隐了声,那人也没有不愉的意思。只是侧头向船夫点了一壶随州特产的安宁茶,又点了几道菜。
“江某唐突,二位公子应该还有好友相约未到,我却占了一个位置,点了几分小菜,权当赔礼,请二位公子莫要嫌弃江某寒酸。”
江申浅笑着,那笑容里有一丝不安的意味,说罢,复又垂眸,似乎为二人的沉默觉出几分尴尬。
尹寒江寡言,却向来待人温和,与人为善。此刻也补救道;“无妨,江公子不必介怀。”他说着,景清澜却突然放下了酒杯,指尖轻轻扫过尹寒江的,突然的触感引得尹寒江一个愣怔,又忘了下文。
三人便沉默地坐着。幸亏没多久,苏忻忻就与秦远山带着一些小食与几盏花灯回来了。
苏忻忻是会做人的,见了多出来的江申,难免为他的容貌而默默惊叹了一会儿,了解完前因后果,转瞬便热情地招呼大家把花灯放进水里,因为买的多,还分了一个给只搭了几句话的江申。江申也很高兴的样子,将袖子轻轻挽起,站到船尾,将灯放在湖面上,苏忻忻轻轻一推,那灯便混进了岸上人们飘出的各式各样的花灯里。幽幽水光,暖暖烛光,映衬着艳丽的容颜。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尹寒江收回目光,却触及景清澜的,那原本冰凉的瞳眸盛满尹寒江微红的眼角与侧脸,竟显出不输于船外湖水烛光一般的温柔来。清冷的薄唇染上酒水,伴着船家端上来的精致菜肴,仿佛散出暖气来。
尹寒江觉得自己或是醉了。
江申性子似乎十分温和,几句下来,引得苏忻忻也生出几分好感。其余三人都是不爱说话的,便低头喝酒,或是安静夹菜。秦远山记得给尹寒江加了几筷子他最爱吃的藕片,景清澜却也照着做。指节分明的双手凑过尹寒江的眼前,扫过从肩头滑落的几缕碎发。
只听到江申笑着说;“尹公子与两位大哥感情必是极好的。”
秦远山憨厚地笑了笑,并未听出江申话里的深意,英俊的脸上却有几分羞赧;“寒江自小就与我一起,他也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
江申笑了笑,苏忻忻倒是极认真地说;“寒江确是招人喜欢,性子也是极良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