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面那个方头方脑的白面书生李明呷了一口茶:“怕什么,且不说那帮穷酸鬼根本没钱看病,就是看病也查不出来什么,顶多怪罪到客栈提供的饭菜上,与我们何干?”
另一个精瘦男子眯着自己的小眼说:“我听说,那些穷酸鬼里头有一个吃了咱们加过料饭菜压根没事,会不会我们已经被发现了?”
李明摆摆手:“不会,这药可是我爹在仙门世家重金求来的药,无色无味,吃了叫人上吐下泻腿脚发软,不仅事前查不出来事后也没办法发现,估计是那小子打小在乡下,身子皮实得很,所以看起来没多大事,估计也在硬撑。”
“哎,李哥啊,把那些苦读书的穷酸鬼弄倒了,只剩了一些和咱们一样走马斗狗的纨绔子弟,这次科考,以你的才学,铁定能高中状元,到时候可别忘了小弟们的苦劳啊!”八字胡说完,剩下的几个人纷纷附和,提前恭喜李明大登科。
“哈哈哈,这是自然!在下以茶代酒,敬各位几杯!”李明豪爽的笑着,心里却想着,等老子放了官,你们这几个歪瓜裂枣能帮上我什么?到时候一脚踹开,又有哪个敢找他事?反正药不是他下的,全是他们几个干的。
他们几个的话,一字不落的落进了玉清的耳朵里。
玉清不动声色的回了自己的房间内,低声说道:“慕白,我知道你在,出来。”
然而没有人回应,也没有任何动静。
“慕白,你出来好不好,我就想看你一眼,就见一面就成。”
仍然没有回应,屋里只有他一个人。
难道是他感觉错了?按刚才李明所说,每个像他一样的穷书生饭菜里都被下了药,他知道自己的身子没有壮到对仙门世家的药都完全没反应,肯定是有人暗中帮他。
除了慕白,他想不到其他人。
可是慕白始终没有出现,玉清失落的坐了回去。
慕白化成原身蹲在窗外,看到玉清眼中的失落,他比任何时候都想出来,可是他不能,还有三天就是科考的日子了。
今天晚上,慕白要去帮他偷这次的科考试卷题。
试卷的数目都是之前定好的,如果贸然拿走一张,定然会被发现,那么将连累这一届的所有考生,慕白只好拿左手,完完整整抄了一份。
第二天早上看见这份试卷的玉清知道,慕白肯定来过。
来不及多看试卷,他找遍了京城,还是没发现慕白。
这一次,慕白确确实实不在京城了。他天劫将至,不能再多停留了。
科考的前一夜,玉清在快要燃尽的蜡烛下把考卷题目看了一遍又一遍。
而这时候的慕白还是没能赶回丰临城,在丰临城外的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上,一道又一道的天雷直直劈下来。
慕白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人身和狐身不断交替,狐狸爪子扣进久旱未雨的坚硬土壤里,指甲缝隙全是泥垢和鲜血,痛得浑身痉挛,连吸进来的气,都仿佛带着倒刺,刮得喉咙鲜血淋漓。
当玉清答完最后一道题,慕白吊着最后一口气爬到了丰临城。
玉清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轻了几两,只要等到放榜的日子,他就可以回去见他的慕白了。
慕白感觉身体内的每一寸骨头都被碾碎了似的,他一头栽倒在护城河边的丛林,昏死过去,再也没有了一丝气力。
十五天以后放榜,玉清感觉这是他人生中最漫长的十五天,甚至比之前没见到慕白还要难熬。
躺在地上生死未知的慕白,不知道是不是天生就是霉星高照,还没醒过来就被猎户给捡了回去。
放榜的那日,玉清在人头攒动的街头,挤过人潮,看见了皇榜最上头那个名字……玉清。
慕白终于醒了过来,熟悉的铁笼子,这是第二次进来了。
所幸猎户已经累得睡着,还没来得及扒他的皮,看着笼子外头的狼头、虎皮和滴着黑血的利刃,慕白把全身最后的一丝灵力集中在了嘴上,硬生生用牙和着鲜血咬开了笼子。
屋里是猎人震天的呼声,耳边是狂奔中呼啸的风声,天地之间,慕白只能听到自己的心头在狂跳。
只要跑出这一片猎人居住的地区,他就安全了。玉清答应他金榜题名,衣锦还乡后就同婆婆说,两人要光明正大的生活在一起,一起享受荣华富贵,坐看风起云落。
慕白挨着玉清家老屋的门槛,做了一个很美很美的梦,他梦到这世间所有人都祝福着他和玉清,梦到人妖不再互相仇视,梦到人们不再强求传宗接代。
这场梦真好啊,慕白醉在了里头。
直到他醒来,发现身边落满了枯黄的树叶,厚厚的树叶快要把自己给埋起来了。
已经,入秋了么,过去了两个月,还是三个月?
没有力气化成人身,慕白撑起浑身发软的骨头纵身一跃,像往常一样跳进窗子里。
玉清不在,屋子里所有的摆设都是他走之前的模样,他没有回来过。
屋子从外锁着,婆婆也不在。
婆婆眼睛看不见,从来不会出门的。
慕白慌了。
第95章 慕白篇(下)
藏起自己异于常人的一头银发,将血染的衣袍换下,穿上玉清平日里的换洗衣服,慕白强自镇定敲了隔壁的门。
这是他第一次同除了玉清以外的人说话,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王婶,你知道那户人家怎么了么,刘婆婆和她孙子玉清呢?”也不知道这么问对不对,平时玉清是把这个妇人叫王婶吧,慕白紧张的指着玉清他家那两间土胚屋。
王婶刚从地头回来,把肩上装着番薯的箩筐往地上一扔,嗓门挺大:“你说那户人家啊,刘婆婆有福喽,她孙子高中状元,把她接到京城去享清福去了!”
“玉清回来过么?他有没有找什么人?”怎么会这样呢,玉清不是说他不会留在京城么?
王婶把手在麻布围裙上擦了擦:“哎,小哥我看你挺面熟啊,咋以前没见过你,你跟刘婆婆一家什么关系啊,看你对这里这么熟怎么会不知道他家的事呢?”
慕白神色黯淡下去:“前些日子我身染重疾,在家里躺了许久,因此并不知晓他家发生了什么事,我是玉清的好友,本约了一起赶考的,没想到病得实在厉害就没能同去。听闻玉兄喜中状元,在下也替他高兴,还望王婶具体告知一二,若是他在京城讨了官坐,说不定我还能靠往日情分捞点好处哩!”
听这病殃殃的少年这么说,王婶便信了几分,而且他打听的也不是什么大事,街坊邻居那里一问都知道。
庆元皇帝有一个妹妹昭灵公主,是个兼美貌与才情并存的奇女子。
昭灵公主在翻看今年科考试卷时,看见一份字迹苍劲有力、答题条理清晰的字卷,只是这份卷子不知道被哪个糊涂蛋误判,竟然压在最下面,给了一个极低的分数。
于是昭灵公主把这份卷子小心翼翼的抽了出来,藏在袖子里带了出去。
这份试卷自然被昭灵呈到了她皇兄面前,魏庆觉得这份试卷观点答的甚和他心,再加上自家妹妹对他十分赏识,所以这份试卷就被重判,御笔亲赐状元郎。
进宫面圣的时候,玉清被皇帝当场赐婚昭灵公主,封状元玉清为礼部侍郎,官至正三品,和公主成亲后再加封爵位。
满京的青年才俊无不嫉妒眼红,倒不是眼红他有多大官,而是眼红他在素昧谋面的情况下居然得到了昭灵公主的赏识,多少京城高官子弟送去酸溜溜的情诗,别人看都不看一眼,结果被一介穷小子给攀上了,谁能不气?
这是在那些贵族子弟眼中,在普通平民眼里这穷书生和贵公主的故事当然成就了一段佳话,各大酒楼的说书先生又有了新的故事题材。
这官也封了,皇亲也成了,当然是要把家中的老母给接过来享福了。
由于状元郎公务缠身无法亲自前来,宫里派来了数名官员前来接状元郎的老母亲去京城,那天放了十里鞭炮,所有的街坊邻居都夸刘婆婆生了个好孙子有福气。
慕白听完后跌跌撞撞的回到了玉清旧宅中,加上前段时间天劫的旧伤未愈,竟然从此一病不起。
连婆婆都接走了,他肯定不会回来了。
慕白觉得自己还活着,因为躺在那里还能喘气。可他又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因为死人就是这么一动不动的。
直到一天夜里,慕白收到一封从窗子缝塞进来的书信。
那人把信送过来就走了。
缓缓展开信纸,是玉清的笔迹。
信的大致内容如下……
慕白亲启,我知道你对我有诸多误会,这段时间我寻不到你,也送不出去消息,让你失望了罢。
可是你怎会知道我比你更为心焦,我根本不喜欢那个自视清高的什么昭灵公主,圣旨虽然不可违抗,但为了你杀头之罪又有何妨。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昭灵居然为了让我跟她完婚,竟派人带走了婆婆,以婆婆的性命威胁于我。
你知道,我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可我不能不在乎婆婆。婆婆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我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