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灯一个哥儿,本应该避嫌,但这种关头也就顾不上了。
季灯摸过汉子身上一遍,没有看见野兽啃噬的痕迹,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不是被野兽咬了就说明这地方还算稳当,没有危险。
可汉子面色苍白如纸,想必还是有伤在身,应是掩藏在衣服底下看不见的地方了。
既然这人还活着,季灯也就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奈何这里离山脚颇有段路,想要季灯带着人下去显然不现实,季灯便从身后架起汉子的肩膀,拖着男人往茅屋去,扬声唤季小妹跟上。
季小妹巴巴的看着季灯架着汉子往茅屋走,连忙清脆的“诶”了一声,小小的身子背起人高的背篓一步深一步浅的踩着厚软的野草追着季灯的身影上去。
茅屋里没有什么东西,除了一张木板床外,就只有地上一个装了七八成满的背筐,还有些柴火堆在一边。
季灯吃力的把汉子抬上床,抬手抹了把汗,这时候就看出来汉子和哥儿的区别了,哥儿再怎么样也是没汉子力气大的,也不像汉子这么重。
一路上,汉子基本是被季灯拖回来的,背上腰上腿上只怕没少刮伤。
汉子躺在床上,嘴唇微动,似乎呓语了几句,季灯却没听清,再去看,汉子已经又晕了过去。
季小妹被打发出去采草药,季灯抓紧时间解开汉子的衣服。奈何这汉子人长的古怪,衣服也怪异的很,季灯琢磨了琢磨才把最外面的一件在颈项处解开扣子,脱下来却是一块布的形状,倒是和县城里大户人家冬日里穿的斗篷有几分相似。
是哪家的公子哥儿孤身来这荒山里打猎寻乐趣。
季灯暗暗摇了摇头,手下动作却一下不停。
里面的衣服相对就要好脱些,扣子一解,汉子胸口处白嫩的皮肉就露了出来,看上去竟是比哥儿女娃还要细腻白皙。
季灯到底是个哥儿,猛地看见汉子家光着个身子,忍不住脸上臊了臊,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昏迷的汉子若有所感,微微侧头呓语了几声,一下唤回了季灯的心思。
季灯啐了自己一口,人命当头,想什么有的没的。于是板住一张小脸,很快就把男人上半身剥了个精光。
衣裳尽褪,汉子肚腹间的一块拳头大小的烧伤尤为明显。
季灯骇了一跳,伤口上有些地方结了痂,有些地方却还能看见鲜红的皮肉,这么重的伤,只靠他们采的止血草简单处理一下肯定不行。
可……
季灯咬住下唇,心底泛起了难。
先不说村里头只有个赤脚大夫,需得去县城里才有好大夫,就是找来村里人上来救了他,愿意送他去医馆又给他垫药钱,他是如何遇上这汉子的少不得要解释一番。
要想不暴露他偷采蕙草卖的事情,这汉子就不能在山上被村里人看见。
可季灯把这汉子拖了这么一截儿已经是气喘吁吁,想要把他拖到山脚处更是难上加难,光景也得费不少,回去怎么和方老太圆谎也难说。
再说,小河村家家户户都穷,谁愿意为了个陌不相识的人搭上钱,就是叫来人,指不定也是白费功夫,季灯在季家人面前这么久的呆愚木愣也就全白装了。
是救生死不知的陌生人,还是守着自己的秘密?
季灯心下一时难作决断。
“哥哥,给――”
被打发去找止血草的季小妹小跑着进屋来,小手上捧了满满一捧暗绿的草伸到季灯面前,希冀的看着季灯。
季灯接过来辨了辨,都是些消炎止血的没什么错,便拿起几根塞进嘴里飞快嚼成糊状,然后吐出来绿油油的一团抹在汉子肚腹处的伤口,嘴巴里仍不清闲的嚼着。
季小妹给自己也塞了一把鼓着腮帮子狠嚼,仿佛嚼的慢了这汉子就活不成似的。
季灯看着嚼的用力的季小妹,眼眶忍不住就泛了热意。
季小妹见季灯动作慢了下来,小心翼翼的看了季灯一眼,眼中尽是疑惑。
伤春悲秋的季灯蓦地被唤回神来,这不是想有的没的的时候,先救人才是正经,于是专注了心神在磨合的口齿间。
汉子或许是昏迷的深了,连季灯把草药敷在他伤口处也没有反应。拳头大小的伤很快就覆上了一层黑绿黑绿的草药。
季灯又卷起汉子的裤腿,只见小腿上光滑白嫩,一点儿都没有在地上蹭出来的道道血痕,季灯这才松了口气,把裤腿放下来,万一给人家伤上加伤就麻烦了。
季灯给汉子把衣服系好,只露了肚子以免碰到伤口蹭到药,把斗篷盖在了汉子身上,想了想,季灯又抱了着火用的干草盖在汉子身上。
这山里到底是冷的,别这人烧伤还没怎么样,先发烧烧坏了。
季灯站起身来,怔怔看着汉子的面容半晌,咬了咬唇,到底是狠心扭头带着季小妹下山了。
他到底是个唯利是图的自私哥儿。
下山的时候,季小妹几步一回头,担心的望向茅屋的位置,
“哥哥,他会死么?”
季小妹攥着季灯的手,恳求的看向季灯。
季灯心里很清楚,与其说季小妹是对一个陌生的汉子心怀怜悯和善意,不如说她是在置身于几年前季河摔倒在山上的时候,期盼着有人可以救起季河,她和季灯可以不再孤苦无依。
可季灯又如何不是这么想的。
季灯默不作声良久,低低的从唇齿中吐出个气音,
“也许吧。”
季小妹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季灯摇摇头,抬头看了看天色,透亮的天光横亘天空。季灯面上一变,
“糟了!”
3.第三章
县城离小河村还是有一段距离,村里的牛车也不是每日都有,季家的三个书生便须得每日天才蒙蒙亮便从被窝里爬起来往县城里的私塾赶去。
春夏还好些,到了深秋冬日,只迎面的料峭寒风就够季海三人狠狠喝一壶。
季焕年纪最小,又正是觉多的时候,等提着书袋子站在院子里时尚睡眼惺忪,目光呆滞。
方老太和方氏爱怜的给季焕又是塞鸡蛋,又是塞馒头,好让季焕路上吃着当早饭。方氏摸摸儿子的头,
“儿啊,好好读书,将来也跟你爷爷似的考个秀才回来。”
在方氏心里,季老秀才就已经是顶顶好的读书人,但季焕在读书上颇有点天分,小小年纪已经胜过大房的季烁,很是得季老秀才看重。
但方氏觉着,自家阿焕将来说不得能比季老秀才更进一步,也许考个状元回来也不在话下!只是这话在方氏心里自己想想也就罢了,并不曾在三房外头说出来。
季焕矜傲的点了点头,跟着收拾完的季海父子一道出了门。
那头徐氏温温婉婉的把丈夫和儿子送出了门,回首便支了发鬓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对方氏抱歉道,
“三弟妹,真是对不住了,我这几日受了风还没好,只怕还要托你替我忙灶上几日。”
方氏顿时拉下了脸。
这徐氏仗着自己是秀才家的女儿,有季老秀才撑腰,处处装病躲懒,灶上的活儿更是一避三千里,仿佛怕那烟熏火燎把她烧化了似的。
可方氏再气,也奈何徐氏不得。先不说家中白日里主要就是三房的人,饭做不出来还是他们三房吃亏。就是方氏想在大房的伙食里偷工减料,方老太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她。
方老太虽然偏心方氏这个侄女,但在男人们读书上的事情可是一点不含糊,女人们哥儿私底下怎么掰扯是一回事,耽搁到季海和她的两个孙子,方老太谁的脸面也不会给。
只是徐氏这么明目张胆的躲懒,别说方氏,就连方老太面上也不好看。
徐氏能对方氏黑沉沉的脸色视若无睹,却不能在方老太这儿落了口舌,细声细气的问,
“娘,家里还有些绿线没有?我的那些都用完了,手上这方帕子县城铺子急着要,我这几日头疼忘了叫相公帮我捎回来,能不能先从您这儿取一点?”
黑着脸的方老太一听,面色就缓了缓。
徐氏虽然惫懒了些,可一手绣活儿做的着实不错,卖去铺子里比别家总是高那么一文两文。而季家没分家,大房和三房挣得钱都要交给方老太保管,徐氏挣得多,相当于家里的进项就多。
想到这一点,方老太也就不能再对徐氏脸色摆太过,不然徐氏不用心绣了可咋办。
做饭这一茬算是掀过去了,方老太回屋给徐氏找出来一小捆绿线,嘴上却还斥道,
“你相公上县城里是去好好读书将来考功名的,怎么能让他给你忙这些女人家的活计,分了季海的心可怎么办?!你那点小打小闹能跟季海和阿烁的前途比?”
徐氏很是干脆的低了头认错,
“我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方老太见徐氏低着头一脸柔顺,心气儿便通了,顺口道,
“线不够了叫灯哥儿明天去县城的时候给你买回来,待会儿他回来你跟他说清楚要买什么样的,别那个笨的买回来买错了,到时候再换还要费工夫,耽搁了铺子里多不好。”
徐氏浅笑着应了一声,支着鬓角握着线团小步回了大房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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