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正是春光时节,季家便每天都要去摘那不要钱的野菜回来充饥度日。原本方老太是让季大姐儿、烟哥儿带上季小妹去山上摘,顺便打猪草回来。
可季小妹今年还不到五岁,季灯不放心季小妹离开自己,便跟方老太揽了这活儿。
方老太无可无不可,但劳动力也不能全耗在这儿,便把三房的姐弟两个拘在家里翻院里的地伺候菜苗。
季小妹离开季家就要活泼些,看见了漂亮的花儿便摘上两朵,一朵别在耳边,一朵插在季灯的发间,小脸上也能瞧见笑了。
村里人家大多贫俭,山边边儿上的野菜往往都摘没了,好在春日里下一场雨,绿油油一片便又都冒出头来。
季灯来的早,手脚又麻利,很快就虚虚装了小半篓子,眼见着能交差了便没有再摘,牵着季小妹往山深一点的地方走去。
此时,天光也不过还蒙着些阴影,季家读书的男人们才要出门赶去县城的学堂。
小河村挨着的这座山没有名字,却极广极深看不见尽头,林影重重,鸟鸣兔跃。
原先附近几个村子里都有猎户进去猎些兔子野鸡度日,村民也爱上里头摘个果子捡个柴火,后来听说山里来了大虫野狼,咬死了好几个人,渐渐的也就再没什么人靠打猎为生,村中人摘野菜啥的也都是成群结伴在山的最外缘,不敢往深处走的。
季灯这个小哥儿,胆子却是比汉子还要大,带着个四五岁的女娃娃,只有一把臂长的鹤嘴小锄就这么钻进了山林。
季小妹也不怕,牵着季灯的手跟藏在树间的鸟儿叽叽喳喳人同鸟讲也是自得其乐的很,比在季家里开心的多。
季灯走几步就要错开脚步走,是为了防止走的次数多了踩出来条道让别人看见。顺着山体向上爬了一刻钟有余,一片斜坡就展露在兄妹二人眼前。
或是因着这里地形陡峭,斜坡附近树影零星,故而阳光比之山林别处竟是难得的舒展。其上铺着茵茵草丛,仔细一看,却和一般野草不太像,碧绿细茎一丛丛,其间五瓣扁长花瓣围着一片玫红花心,煞是可爱喜人。
季灯远远的看见,脸上就露出几分喜意。
这些蕙草卖到香铺药铺里都能换钱,只可惜季灯除了烘干以外再不会什么炮制处理的手法,为了保留其香味和药性,季灯只能每逢去县城卖菜的前一日才上山来采下。
蕙草野生野长,新鲜时日短,一年就只能摘这一个多月,晒干后也没多少,倘若有野物来损坏上些,季灯当真心疼不已,也就在外圈围了个简单的木栅栏防着些,总算聊胜于无。
上次剩下的这一片这次都还完好无损的在着,明天到手的铜板自然就会多些,季灯自然欢喜。
2.第二章
季灯一个半大的少年,本还不到为家计银钱操心的年龄,实是迫不得已。
二房的季河违背季老秀才和方老太的意思,强硬娶了奴婢出身的哥儿齐氏,季老秀才和方老太自然对季河夫夫不喜,因此对季灯兄妹也没有多爱重,平日里季灯上山下地都要干,吃的却是最少最差,透明隐形的季小妹更是,由此便可见一斑。
季灯却也不是就呆呆的饿上肚子干活,少不得想想主意挣几文钱给兄妹两个填肚子。何况长兄如父,季灯还须得攒上些家底,好在将来季小妹出嫁时给她压箱底。就是季灯自己嫁人之后,也是手里有嫁妆,底气才能足的起来。
至于季家人,季灯是全然不抱希望他们会在自己兄妹两个出嫁时随嫁妆的,不让他们嫁出去以后还想着法子补贴季家就已经算很好了。
为此,季灯也就冒险了几番,好在上山来这么久,也没有遇见个野物,顶多是听见受惊的野鸡野兔跳进草丛跑远的动静。
而季灯一个最远只去过县城的农家小哥儿,能识得蕙草则完全是因为齐氏。
齐氏奴婢的出身一直叫季老秀才和方老太瞧不上眼,然齐氏从前的主家是专门做各式香料的商家,齐氏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就懂了许多。
自季灯懂事起就听齐氏一样一样教,还跟着季河齐氏到县城里的香铺见过世面,复杂配方的香料就算了,像蕙草这类粗粗加工便能焚的香草季灯却是识得的。
正因此,季灯才能在方老太的眼皮子底下不摘菜不刺绣,瞒天过海藏得些私房钱。
但起初季灯也不是自己就要往山深处钻的。山边儿安全,野菜便尽数叫人摘去了,方老太便让季灯往山里头走走,总归得摘回来一顿饭的量才行。
季灯起初还有几分怨恨,到如今反倒是感谢起方老太的狠心来,不然季灯这辈子也不晓得有没有胆子往山深处走,更不要提摘蕙草卖钱了。
季灯每每打着出来多找找的借口提前出门来这儿,赶在季江下地的时候下了山,方老太自然不起疑心。
季灯把背筐里的野菜倒进季小妹的筐子里放在地上,背着大背筐一头扑到一丛碧草前,把控着小锄避开碧草的根部小心割下绿茎来。
其实蕙草根也能卖得铜板,只是为了明年来还能摘,季灯还是手下留了情。
这么些蕙草已经到了花季,再过些日子就要老了,季灯便尽数摘进背篓。季小妹则乖乖的站在原地守着一筐野菜。
这活儿是季灯做惯了的,没一会儿最后一小片蕙草就都被妥帖的放进背篓,季灯带着季小妹绕开来时的路,七拐八拐向山下走了半刻钟,一间茅草木板搭的简易小屋就在幢幢林影间显露出来。
从前猎户打猎时常常要在山中守上许久,便爱在山间搭上个简易的屋子落脚过夜,如今猎户都转了营生,这些屋子也就荒废了,倒是便宜了季灯。
季灯脚步匆匆往小屋赶去,这些蕙草都是湿的,放不了多久就要蔫,还得烘干才能放住,搭柴烘火也得得一阵功夫,手脚稍不麻利些回家晚了耽搁了下地,方老太揪着耳朵骂还是小事,就怕起了疑心再不让他们上山来。
待一切都拾掇好,时辰眼见着已经是不早,季灯便急急忙忙拉着季小妹往山下赶去。
两人走出去还没多远,乖巧跟在季灯身后的季小妹却是突然一把拽住季灯的裤腿指着草丛一处惊声道,
“哥哥,有人!”
季灯顺着季小妹的手指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衣的人躺在草丛里,不知道是不是昏了过去。
季灯心下一惊,拉着季小妹就想跑。
此处刚刚还毫无人迹,在这深影重重的山林里,突然就冒出这么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个进山打猎被大虫还是野狼野猪咬了的倒霉鬼,说不得附近还有没离去的猛兽。
季灯心尖颤了颤,他好运了两年都没撞见野物,只当从前村里的流言好笑,如今却说不得是他托大了。
如果今天能活着离去,季灯定然再不上山来,铜板再重要也不上他们兄妹两条小命。如果可以,能再回头去茅屋里把蕙草也带上走就好了,村里废弃的屋子也有一两间,虽然不比山上人迹罕至,但去的人也少,顶上一两日再找地方也行。
短短一瞬间,季灯脑子里已经闪过种种思绪。
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拿上东西跑路,越早离开这地方越好。
季灯拉着季小妹就要往山下跑,一向乖顺的季小妹却突然犯了牛脾气,拽着季灯的衣角不肯让走,
“哥哥,我们去看看吧,去看看吧。”
季灯哄季小妹道,
“这还不知道这人是不是被野猪还是狼群咬了的,也不知道还活不活着,咱们得快点走,万一真有,又撞上了咱们怎么办。”
季小妹听见野狼群瑟缩了一下,却还是倔强的攥着季灯的衣角不肯走,执意要去看那个躺在草丛里的男人,
“咱们先看看他吧,哥哥,说不得他也是摔了一跤磕伤了脑袋才躺在那儿呢,说不得他还有气儿呢,哥哥――”
季小妹哀求的看着季灯,
“哥哥,我不想他跟爹一样,哥哥――”
说着,季小妹的嗓音已经带上了呜咽之声。
听见一声“爹”,季灯忍不住身形一颤,抬起的脚步就僵在了原地。
当年兄妹俩的爹季河,就是在山上砍柴时跌了一跤脑袋上磕了个洞,等有人看见了抬下山去,还不等找大夫来,已经没了气。
兄妹俩这才彻彻底底成了没爸没爹的孤儿。
“哥哥――”
季小妹想着季河,就忍不住抽泣起来,哀求的看着季灯。
季灯挣扎了半天,看看泪眼汪汪的季小妹,再看看草丛里的男人,终是一咬牙,手里攥紧了臂长的尖嘴小锄上前两步,只还嘱咐季小妹道,
“你就在那儿站着别过来,要是看见什么不对劲就赶紧往山下跑。”
季小妹连忙点头如小鸡啄米。
季灯上前蹲身查看,第一眼就忍不住吃了一惊。
原来这人眼深鼻高,全然不似大安国人的长相。
但这和季灯没有什么关系,季灯很快收回心神,率先探了探男人的鼻息,触到一抹温热便放下几分心来。
还有气儿。
季灯又里里外外大致看了一眼汉子的身上――身形虽然瘦弱了些,但个儿高骨架大,眉心也没有红痣,是个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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