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灯一面唾弃自己虚伪,一面又忍不住欢喜。那斗篷一看就是贵料子,卖到成衣店或者当铺指不定能抵多少份去头油粉的钱。
就像斐诺说的,换作别人,的确不一定会救陌生人,何况他多多少少也是做了点贡献的。斐诺一看就是有钱人家,指不定这斗篷对他来说确实不值一提,那季灯当然可以心安理得的收下。
也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拿去换钱了。
想着自己又将拿到许多铜板,季灯的眼睛就熠熠发光。
斗篷太显眼,季灯便将它先存放在茅屋里,等着哪天方老太不注意的时候再带下来。
等忙活了一天,终于能回到兄妹俩的小屋,季灯瘫在床上放松下来,这才想起今个儿还带了一筒药回来。
也不晓得能不能用。
季灯打开竹筒,看着里面墨绿发黑的一团暗自嘀咕。
“好点了么,哥哥。”
却是季小妹已经急急的用手指挑了,轻轻的抹在季灯还泛着青的膝盖上。
季灯哭笑不得,
“你都不知道这是啥药就这么急着给我抹上,万一有毒呢?”
季小妹抬起小脸,一脸认真,
“绿眼大哥不会骗我的,说是给你治膝盖,就一定是治膝盖的。”
季灯不由得吃味,季小妹这才和斐诺认识多久就这般信任他,连他这个亲哥哥都快要比不上了。
但看着季小妹一脸认真的模样,季灯又心底柔软。
算了算了,抹都抹了,好歹是药,虽然不晓得有没有用,但又不花钱,抹了也不吃亏。
这般想着,季灯便也挑了一手指,抹在另一边膝盖上。
……
方老太这次显然没有了上一次给季灯相看人家的热情,只等着端柱家的打听。端柱家的上次在秦家的面前失了脸面,本不想再揽季家这活儿。还是当家端柱劝他,
“好歹家里也有个童生和秀才公,咋也不能落了人家的面子,万一将来真考中了,就是去巴结也轮不到咱们。就算没考上,等咱儿子再大点儿,送去跟着学上两个字也是好的。不管怎么说,还是别得罪季家的好。”
端柱家的想了想,觉着也是,便还是应了方老太,在附近村子给打听着谁家有合适的。
等着季灯大概把手里的藁本粉全都换成了铜板藏起来,端柱家的也终于有了消息传来。
晚饭桌上,方老太当着全家人的面突然说了话,
“隔壁村儿有个姓黄的屠户,同意让你带着小妹过门子去,你这两天就准备准备,下个月十七号是个好日子。”
季灯动作一顿,咽下了嗓子里的团子,低低的“恩”了一声。
离下个月十七,还有四十来天的功夫。
方老太斜眼睨他,
“这下子没话说了?有话现在说,别到时候再给我来一出。”
季灯咬着唇摇头,
“没。”
晚饭后,徐氏一反常态没跟着季海回屋,而是亲亲热热的挽着方老太的胳膊进了主屋,
“娘,那黄屠户可说给多少彩礼?”
方老太绷着个脸,
“能有多少?一个哥儿,还带着个拖油瓶,人家肯要就不错了,还想要多少彩礼。一贯而已。”
徐氏盘算了几番,笑着道,
“一贯也不少了,只是做屠户的,不至于这么拮据,好歹灯哥儿有相公这么个童生的叔叔和秀才的爷爷,就是冲着这,一贯也不太合适罢。”
方老太还能不知道徐氏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瞥了她一眼,看的徐氏心虚的低了头,这才道,
“我心里有底。”
言罢再不开口。
徐氏说了半天也再套不出什么话来,悻悻的走了。
作为即将出嫁的小哥儿,季灯却也没什么要做的。被子衣服家具一应,方老太半点要准备的意思也没。何况村里人家底都不充裕,鲜有给新人做嫁衣的,大多是拿块红布绣在身上喜庆喜庆便罢。
是以,季灯待嫁的日子,同以往也没有什么不同。
然,在方老太宣布了季灯的婚事几天后,方氏突然来找了季灯,避着季小妹道,
“你三叔这几天去打听了一下,那黄屠户虽然肯让你带着小妹过去,但却是个鳏夫,素来爱喝酒,家底都被那二两黄酒掏空了。膝下还有个前妻所出的哥儿,你…”
方氏顿了顿,迟疑道,
“你要不然,再考虑考虑?”
季灯绣着荷包的手一顿,低着头默了一会儿,低声道,
“也没啥可考虑的了,奶既然给我说他家,就说明他家还算合适我,我带着小妹,他带着个小哥儿,半斤八两,谁也嫌弃不了谁。爱喝酒也没啥,我过去操持着家里,总归饿不死冻不着,平时还能有肉吃,挺好的。”
方氏听了,看向季灯的眼神儿就带了诧异。本以为灯哥儿是走一步算一步,不曾想居然想的清清楚楚,倒是她和季江小瞧了。
也是,季河生前就是个精的,同样是去县里干活儿打零工,季江憨憨的有多少钱都要往上交,季河虽然明面上说铜板都交出来了,可瞅瞅二房四人都吃的精气神十足,大房和他们却面黄肌瘦,就晓得真假了。
至于齐氏,因着是个哥儿,又是奴婢出身,没少受方老太嫌弃。可瞧他把季河吃的牢牢地,就晓得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这样两个人生下的孩子,灯哥儿又怎么会像平时表现的那样呆愚木怔。早在那天灯哥儿宁愿跪一下午也要带季小妹出嫁的时候就该瞧出来了。
方氏心中感叹。
但不管怎么说,季江昨晚才跟她央了半天,方氏于是又劝道,
“你说的简单,可日子过起来哪儿有这么简单?你才十四,那黄屠户都三十了,做你爹都能行,一嫁过去又是后阿么,家里也没什么存钱,日子怎么能好过。你三叔说,小妹交给我家看着,你安安心心的寻个好人家出嫁,偶尔回来看看,将来小妹出嫁的时候给她添些嫁妆也就是了。”
季灯听着,手上功夫不停,一针一针下去,荷包一边很快就锁上了边,闻言,面上不悲不喜,
“晓得三叔和婶子疼我,可阿爸和爹去的时候,交代我要照顾好小妹,我是不会离开小妹的。”
方氏本也不愿意多养个人,今天过来也是因着季江跟她磨了许久,她才勉强应的。听季灯这么说,方氏本该松一口气,可到底是突然为灯哥儿小小年纪的老成而心疼,眼眶里泛了湿意,
“你阿爸和爹晓得你这么稳重,地下有灵也会欢喜的。”
可倘若季河和齐氏还在世,灯哥儿又怎会这般早熟呢。
19.第十九章
方氏揩了揩眼角,多了几分真心,
“我晓得你爱护小妹,可也要为你自己的终身大事考虑几分,我和你三叔怎么也是你们兄妹俩的叔婶,小妹交给我们不会饿着冻着她的。”
季灯放下荷包,对方氏露出一个宽慰的笑,
“我晓得,婶子。可小妹,是我的命。”
言尽于此,方氏也就晓得是再说不动了。方氏叹了口气,
“那行罢,我明个儿让你三叔去砍几根木头,给你打上套家具带过去。”
说罢不等季灯拒绝,又道,
“这些本该你阿爸和爹操持,但…你三叔也是能顶上的,你别推辞,就当是……”
方氏顿了顿,握住灯哥儿的手,
“就当是弥补我之前对你们没能好好看顾,辜负你阿爸和爹对我们好意的赔礼罢。”
季灯怔怔的回视着方氏,半晌,轻轻的“恩”了一声。
……
于是第二日,季江就在山外缘溜达来溜达去,最终挑了两颗粗直的松木砍了,搬回季家就着手劈削砸拆,琢磨着给灯哥儿做几张小凳出来,到了夫家也能拿的出手,不至于被瞧轻了去。
因着只有一月余的功夫,季江每天一从地里回来就坐在小凳上忙着不动,紧赶慢赶的要赶出功来,可模样却也是不差几分的。
方老太见了,自然骂上几句,只是都被季海劝阻了,
“咱们家一点不给灯哥儿陪嫁,说出去要丢死人的,三弟肯出工,又不掏钱,任他去吧。”
方老太这才没了话说。
于是季江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忙着,季家的日子一如既往。
熳姐儿几次看见渐成雏形的凳子,眼中都闪起一点光芒,然后飞快湮灭,静静的忙着自己手上的活儿。烟哥儿对嫁人这件事还没有太多的感触和认知,只是听着方氏的话,常去找季灯说话,宽慰宽慰他。
依着习俗,成亲前半月,新嫁郎是不能出门走动的。季灯还盘算着再攒一些铜板,便趁着婚前最后一次去县里的机会,带上了新做好的头油荷包。
方氏前一天晚上来了兄妹两个的屋里,从怀中摸出一小串铜板放在季灯手心,
“看着有啥想买的买上点儿,钱虽然不多,买上个炸果子,再买个头花红绳儿啥的,也够你花了。”
季灯起初还推拒不肯要,方氏却板了脸,
“书里头不是说什么长者赐,不敢辞,我给你的,你还有啥好不要的。凳子是你三叔的,这几文钱是我的,拿着罢,就当是我给你添得嫁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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