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大把大把地掉,他的心被狠狠攥住泡进盐水中,酸麻涩痛一股脑涌上鼻子眼睛。
原以为经历江彦怡离世,他被锤炼出金刚不坏之身,但往事涌现,他恨得只想抽自己的脸。说什么对公孙明只有愧疚而已,懵懂之时肤浅平淡的体验哪里及得上他现在万分之一的苦痛。
他很后悔,后悔没有和公孙明讲明讲清。
涵郡初逢,公孙明便一直期待着。可赵辞呢,他给了公孙明什么?
说什么失忆,宛如□□裸推脱的谎言,他根本不信的吧!穿越的说法更像冷不丁的重击,匕首插在逆鳞上是一种怎样深刻的疼痛啊。
江彦怡拉住瘫软的赵辞,手臂穿过他的腋下抱住他的身体。
这个结果他从一开始就有了预测,然赵辞不肯面对、也不愿意相信这个可能。
他想告诉赵辞,无论他对公孙明有多少喜爱都不会阻挡自己对他的追求。既然感情重头开始,他也愿意和公孙明一起竞争。
然现在绝对不是讨论此事的好时机。
如果赵辞不是赵辞,那么他们可以背负众人的期望离开。但现在赵辞得到记忆,他们便不会轻易离开寒枫山众人。明白这点的江彦怡和赵辞说:“现在我们有两个选择,离开此地再也不回来。萧泽和他们的恩怨与我们无关,我们大可游历江湖比翼双飞。”
“不。”赵辞挣脱江彦怡的手,他踉跄立住,短发粘在脸颊上,他的双眼被泪水洗涤干净,迷茫的眼神在听到选择后逐渐清明。
“江彦怡,如果我没有失去记忆,也许我会昧着良心和你一走了之,毕竟我贪恋和你相处的时光。但我现在拿回了记忆,他们之于我不再只是一个个称呼,更是从小伴我长大的记忆。”赵辞知道自己不能离开,山上的人对他而言不只是称谓上的亲近,更是情感上的羁绊。
他虽然不能走,但江彦怡却能离开。他推走江彦怡:“你□□已解,人生还有大把时光,你不必让家人伤心流泪,而且你还有裴定。你走吧,我回去,我不能再拖累你。”
说完,赵辞决绝离开。
他起初行动僵硬,脚步被石头磕磕绊绊得差点摔在地上。但他很快稳住身形,地形了然于心,路线对他而言就是小事一桩。
江彦怡紧步上前搀扶的手徒留半空,最后尴尬地收回身侧。赵辞孤寂的背影让江彦怡觉得疏离。
江彦怡和赵辞相知相许只是大半年的时间,然赵辞和公孙明却是自小相识。一旦记忆收回,单论情谊,他失去了胜券在握的笃定。
江彦怡拿起地上的剑。这是他从浅滩上发现的,剑上刻着铸剑山庄的守护兽。河中沐浴时,天光微亮时剑影反射到他眼中,宝剑失而复得让他惊喜,或许这也是老天暗示的选择。
“我们一起上山。”江彦怡迅速赶上赵辞。
赵辞惊愕地瞪住江彦怡,在后者挑衅的眼神中伸手狠狠推他:“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昨夜萧泽所带的兵力你也看到了,秦柯和湘姨的人力根本不足以抵挡,现在上去我也只是拼着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你才从阎王手中逃出,就要这么傻的继续送死吗?”
赵辞狠狠地推搡着江彦怡:“你是个聪明人,为什么总是跟着我做一些傻事。寒枫山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滚吧!”他的好意赵辞心领都不愿意接受,之前挡箭那茬已让他心碎,现在已没有外力让他再起死回生了。
若江彦怡再在他眼前死去,他绝对承受不住。
推出的拳头被包裹在双掌中,江彦怡趁机将他拉到怀中紧紧抱住,沉声安抚浮躁的赵辞:“我是个聪明人,所以我从不做傻事。你也知道九死一生,难道我就愿意看你遇到危险?”他的声音犹如清泉抚慰赵辞焦灼的心田,赵辞烦躁的动作也缓缓停下来。
“江彦怡,我真的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但我——”赵辞的心被扯成两半,他不知该从何说起。
江彦怡止住他的话意:“我懂。等此事结束后我们再好好谈,我还想和公孙明真刀真枪比试一番,难道我堂堂江大人还比不过一个穷山僻壤的侠士?”
两人一旦下定决心,便齐头并进朝寒枫山顶赶去。
墨红的血液洒满寒枫山焦土。
千钧一发之际陶陶的泰山压顶让盾牌守卫从上到下从内到外溃败。萧泽彻底暴露在她攻击范围内,他惊慌失措地找替死鬼,陶陶提着死神的镰刀步步逼近。与此同时,林大金的匕首急速刺向陶陶身体。
阎王要你三更死,岂会留你到五更。
学武之初,陶陶便知这是一门可以杀人的技术。
她是一名弃婴,父亲母亲都不知何人何处,是湘姨救了她将她抚育成人。自练成武艺,她从未轻易下狠手,因为她知道两相争斗必有一死,而她怕死,所以不敢拼尽全力。刀客排名中,她向来屈居中流。此刻她还想继续陪在湘姨身边,她还想跟着公孙明,但她不再害怕。
心有所护,至柔至刚。
匕首穿进胸膛的刹那她疼得五官都扭曲了,她的心却刹那空如明镜。
远方公孙湘的面庞让她觉得安详,哪怕身处乱兵之中也感觉分外安全。
“母亲……”她望着火光中的公孙湘喃喃。
仰面到底的瞬间,尘土飞扬,与此同时,数把尖刀齐齐往她胸前刺来。
她瞥到萧泽落地的头颅,嘴角扬起自得的笑。
杀身成仁,她做到了。
“陶陶!”公孙湘拼死冲来,多如蝗虫的士兵一个个挡在面前,杀不光砍不完,有的还能反咬一口,让她的胳膊流出一道两道的鲜血。
萧泽全力拉满的弓泄力的那刻“歘”的一松。
失去准星的箭冲向烧成火塔的高楼。
用作观望塔的高楼顶层本就尖耸,烈火烧灼的木头焦炭疏松,被重力一击,硕大的楼顶整个塌陷,累积的重量层层崩塌,焰火爆裂的楼如火树银花炸裂空中。重心倾斜,巨钟嗡鸣,巨钟之上的绳索被烈火舔舐干净,庞然大物失去支撑的刹那以泰山压顶之势砸在木板上,只听得咔咔吱吱的响声,整栋火楼竟然向人群倒去。
巨钟滚落碾压进人群,火山流浆扑倒一地,鎏金烈焰散漫天空,浓烟招摇蔽天遮月。
人如蝼蚁四处奔逃,但总有不慎葬身火海之人。
一时间恍如人间炼狱哀嚎遍野。
“小心!”秦柯拉住勇猛直前的公孙湘,两人堪堪避过旋转翻滚的巨钟。
擦身的温度顷刻燎焦他们的衣袍。
惊天动地的一声响。巨钟撞进树林,群鸟哄散如乌云满天摇曳。秋干气燥,火苗迅速燃起树林,火楼的覆灭,但周遭的树木却接二连三复制出更多的火树银花,好似不灭的野心在秋风鼓舞下愈演愈燥。
林大金站在火场中,熊熊的火焰将他的面容照得如同恶鬼附身。身后的兵马残留一半,另一半不是被高楼压死就是被烈火烧死。小王爷的尸体被木楼压成粉碎,等缓过身来早已烧成齑粉。
热气蒸腾,浓烟滚滚。
林大金踢走脚下的尸体,擦一把被烟熏得发黑的脸,啐一口唾沫,恶狠狠道:“他娘的。”
小王爷死无全尸,用骨灰交代恐怕自己也难逃一死。若不铲除眼前这帮杂碎,他只能交代在这了。大火无情,吞没自己兄弟的时候也不留情地咬住寒枫山的人马。现在他虽然只有百十来名士兵,但应付这些残兵也绰绰有余。
他怒吼一声,如狮虎咆哮山林,震天动地的气势鼓舞了颓败的士气。
“拿下他们,富贵唾手可得!”林大金大喊。
这一句挑起残兵的斗志,在铺天盖地的“杀”声中,他们朝秦柯等十余人涌去。
刀光剑影,穷途末路。
生死有命,英雄有时。
黑衣护卫在殊死搏斗中血沉衣衫,白衣刀客吞没在黑潮中覆灭。
无情的火光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一双双睁大的眼睛转瞬无神。
血流满地,黑衣护卫和刀客姑娘们冲锋在前相继死去,早先内斗来不及让秦柯和公孙湘恢复完全,很快他们也接连被捕,最后双拳难敌四手的公孙明也受制于人。
林大金等人死伤过半,他气得恨不得把这几个人大卸八块喂狗。
“谁能交出赵氏余孽,我就绕了谁的命,还会让你跟着老子当官去。别不识好歹,赶紧说,否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除了赵氏余孽,林大金还需要一个活口回去当证人向皇帝解释小王爷的死因。
看来看去,一个个都跟刨了祖坟似的阴沉沉盯着自己,林大金破口大骂:“他娘的,你愿不愿意?”他指着公孙湘。
公孙湘啐他一口:“做梦。”话音刚落,林大金单刀刺去。
刀子噌的一下进了肚子,公孙湘睁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肚子又突然一松。
林大金抽出刀,带落一地鲜血。
被卸下关节的秦柯竟然挣开身后人的桎梏朝林大金扑去。一不做二不休,林大金手起刀落,秦柯和公孙湘一起做了对亡命鸳鸯。
杀红眼的林大金提刀指向仅存的公孙明:“你呢!?”
这是最后一个活口。
恨极气极,愤怒已不显山露水。公孙明面沉如水,阴森的目光好似一把钢刀,以刀为笔描摹着林大金的模样,誓要将他的模样刻在心底,等死后带入阴曹地府。
这眼神太过骇人,让见惯生死的林大金忍不住发毛。“他娘的,我问你呢,你看老子做什么!”
他拿起刀顶到公孙明眼前,只差分毫那双动人的眼睛就能被挑出眼眶。但公孙明丝毫不憷,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一如既往地盯着林大金,根本没有把他的威吓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