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这一成全,便是原谅了顾澈的不孝,默认了顾家无后的代价。
顾澈眼中含泪,眼角微红。
顾家世代为将守卫疆土,深受百姓爱戴,到他这一代虽然没有没落,却终究还是断了香火。
“多谢爹成全!”
顾澈从小便是个严于律己、谨慎克制的男儿,他为了家族的荣耀,为了天渊的百姓,放弃自己喜爱的机关术,离开了自己说要在身边好好照顾的阿清。他在边关贡献了自己的数十年,顾澈如今不过二十有一,夏天才满二十二,可他这许多年来,顺自己心意做的一件事也只有闯宫带顾清出逃那一次。
现下经历了无数次战争,终于退敌,换来了天渊国数十年的安宁。
顾澈想要顺自己心意再任性一次。
他可以隐藏自己的锋芒,可以放弃自己的梦想,可要让他放下阿清。
他做不到。
。……
顾清从顾朗房里出来后,千思万绪、乱了方寸。
院中的美人树花期将过,树上的花瓣随风飘散,美得不可胜收。
这一美景尽收眼底,顾清被勾去了心神。
美人异木棉花的花语是姹紫嫣红,孤傲非凡。
就像曾经的他,也像现在的他。
“阿清。”顾澈向他缓缓走来,眉眼带笑。
顾清回过神来,看着顾澈,想到顾老爹说的话。
是啊,顾沅不知所踪,如今顾家就澈哥一根独苗,传宗接代是理所应当。可他怕极了,他才明白,慕容席成亲时他为何会那般悲伤,原来,他是怕有一天,他和澈哥也会面临那样的局面。
可他一直认为,他的澈哥是不同的。
顾清面无表情,淡淡道:“商量好何时与沈国公的千金成亲了?”
“阿清,“顾澈无奈道,“我不会与旁人成亲的。”
顾清心中顿时明朗起来,忍着笑,继续道:“听说你与那位千金小时候便认识,青梅竹马,不是配得很吗。”
闻言,顾澈知道他是吃味了,便笑着握住他的手,“沈国公离京前往封地前,我确实与沈小姐见过一面,不过那时年幼,我也没什么印象了。”
“哦。”顾清努了努嘴,别开眼不看顾澈。
“我与父亲坦白了我对你的感情,父亲也成全了我们。”
“哦,”顾清耸肩说,片刻,他才反应过来顾澈说了什么,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吃惊地看向顾澈,“你说什么?!你告诉父亲了?!”
顾澈莞尔,微微点头。
这是公然出柜啊!
顾清咽了下口水,半天才问道:“父亲没说别的?”没怪我们断了顾家香火?
顾清将后半句吞进肚子里,没问出口。
但顾澈怎么可能猜不到,“父亲没说别的,只让我好好待你。”
半响,顾清都没出声,顾澈打破沉默问道:“你去宫里跟陛下谈得如何?”
既然顾老爹都愿意成全他们了,他又在顾忌什么呢?顾清如是想到。
“君遗墨答应不会再为难我,也不会为难顾家。”顾清勾起一个小弧度的微笑道。
“那便好,”顾澈牵着他的手往南院走,“我去了趟丞相府,但子轩不在府中,听府中侍从所言,现在是不知去向了。”
“嗯,”顾清说,“我就是想不明白,所以才想问问你,你觉得他会去哪里?”
顾澈正色道:“景湛于子轩的重要性,不亚于阿清于我,既然他连景湛的丧礼都未参加就急忙离去,想来其中与景湛必然大有渊源。”
“我也是这般想,听他们府中人说子轩是拿着骨灰盒去了慕容府才作出异常之举的。”
两人已经走到南院,径直进了屋子。
顾澈猜想着说道:“会不会是子轩打开了骨灰盒,发现其中有什么蹊跷,于是亲自去了景湛出事的地方查探。”
“有可能!”顾清一拍手掌,突然面露喜色,“也许是景湛兄根本就没死,在骨灰盒里留下了讯息,让子轩去找他?”
顾澈浅笑道:“但愿如此。”
顾清长叹一口气,“他俩真的太可惜了,如果能够重逢,那真是再好不过。”
“嗯,”顾澈揽过他的肩,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如今战事平息,待得我将擒获的俘虏交给朝廷,我们就出发去南阳。”
“好。”
“不过还有一事,”顾澈道,“郑兄弟曾经提过,他在战场上亡故的一位兄弟,尚有妻儿留在人世。本来他打算战争结束替他兄弟抚养这孤儿寡母,但他为救我性命而牺牲,我答应替他照顾那对母子。”
顾清沉声道:“那日我亲眼目睹那重弩朝你袭去,一颗心都揪了起来,恨不得替你挡下……说来我真的万分感激那位将士。这样吧,我们先去找那对母子,将他们一起接到古族去。”
“若有机会,兴许能碰到子轩。”
几日后,大部队抵达京城,在百姓的注目礼下,顾澈带着擒下的蛮人将领进了宫,归还虎符后,献上了定国安/邦的良策——联络距离远的国家,进攻邻近的国家。
此为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中的“远交近攻”。
顾澈提议,与番邦和蛮人交好,定下协议,每年向天渊进奉贡品,便不再计较前事。而至于天权,此番天渊大难,实则全为天权搞鬼,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如若不除,后患无穷。便由陛下亲自领兵乘胜追击,攻打天权国,将两国合二为一,只是切不可伤及天权百姓。如此一来,天权国百姓自然归顺天渊,为两国合并之事奠定基础。
众人听后,都觉得顾澈的提议可行,虽然耗时会很漫长,但确是良计。
君遗墨斟酌再三,最终还是下令集结兵马,不日出征。
此后,论功行赏,君遗墨封了慕容老将军为英国公,定北侯顾朗为毅国公,顾澈则为定北侯,令追封慕容席为忠烈侯。
至于顾清,护国有功,本应嘉赏,然其身份特殊,便没有封赐爵位,只是下旨与定北侯同等待遇,并封地南阳。
下朝后君遗墨单独留下了顾澈。
偌大的议政殿中,只剩下了高高在上的君王,和挺直腰板站于下方的将军。
只听得君遗墨道:“朕没有免去他皇贵君的称号,便是为了日后,你若是对他不好,朕随时会将他带回宫中。”
“陛下放心,臣定会让阿清幸福。”顾澈抬起头仰视着君遗墨,不卑不亢,没有半点犹豫地说道。
君遗墨冷笑一声,一挥衣袖,起身离开了大殿。
轩宇帝终其一生,不曾立后。
而天渊国,始终有一个皇贵君的位置。
君王拥有天下,却失去了爱人,独自承担着这百年的孤独。
。……
顾澈与顾清向顾朗道过别后,两人一马,离开了京城。
郑义那位兄弟名叫吴永,按照吴永入军籍前的民籍来看,那对母子所在之地应在广城。
广城地处东域,赶路三日即抵达。
只是两人感到吴永家中时,那位吴永的妻子已经病入膏肓。
破烂的木屋中只有一个侧卧在床的妇人,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她紧紧抱着怀中还未满一岁的婴儿,一旁还放着碗稀得没几颗米的米粥。
想来是拿来喂孩子的。
顾清看到这一幕不禁有些想落泪,顾澈感受到了他的情绪,握紧了他的手。
她虚弱地问道:“两位是?”
顾澈牵着顾清上前对着妇人倾身一拜,道:“在下是北大营的统帅,姓顾,您就是吴夫人了吧。”
“我曾听郑大哥提到过,说顾将军是个年轻有为的统帅……说起来,郑大哥也许久未回来过了,不知顾将军来此是为何?”妇人抱着孩子勉强坐了起来。
顾澈满脸痛色,轻声说道:“郑兄弟,他……他在战场上为救在下,而牺牲了。”
顾澈话音刚落,就见妇人眼里顿时擒满了泪水。
是啊,吴永在战场上牺牲,而如今郑义也牺牲了。
妇人受到的打击,自然是很大的。
顾清不忍地看着妇人和她怀里的孩子。
相信顾澈也看出来了,妇人身体已经虚弱之极,已经是命不久矣。
妇人自知自己是将死之人,泪流满面地看着怀中的婴儿,“孩子,你出生就没了爹,娘这身体……也没办法看着你长大了。”
继而,妇人抬头看向顾澈,“顾将军,我男人和郑大哥都在战场上牺牲,眼下我也活不了多久了……只是留下这可怜的孩子……还请您照顾好他……”
或许是伤心至极,妇人说完这句话便咽了气。
手缓缓垂下。
顾清眼疾手快地上前接住孩子,听得怀中的孩子“哇哇”大哭起来。
顾澈长叹一口气,与顾清对视一眼,看向了他怀中的婴儿。
婴儿应当有五六个月大,白白胖胖的。
顾清哄着孩子,看着顾澈将妇人的尸体下葬。
立好墓碑后,顾澈不由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做父母的自是不愿让孩子受罪,吴夫人瘦骨嶙峋,宁愿饿死也不曾饿着这孩子……”
“你是说,吴夫人是活活饿病的?”顾清眼睛红红的,诧异地问道。